陨萚

食用前几点注意：

·P3P同人中篇，迟到的由加莉生贺文

·哈姆子＆由加莉闺蜜向，涉及部分P4U2剧情

·有私设哈姆子鬼太郎姐弟设定

·CP为荒垣X哈姆子，鬼太郎X由加莉

·哈姆子名字使用舞台剧的汐见琴音，鬼太郎名字使用剧场版的结城理

·关于荒哈姆的故事详情请见另一片荒哈姆同人文《与君书》，以及另一篇剧情共通的社群回想录《韶华》，搭配食用本文感觉更佳

·文笔有限，不喜勿喷，希望大家食用开心，非常感谢

 

 

 

01

 

 

有什么落在由加莉的脚边。

 

彼时她六岁，正一个人抱着膝盖坐在公园的角落，呆呆地望着天。

 

明镜般的澄空中偶尔有几只鸟儿掠过，她盯着它们看，目光滞然。

 

察觉到脚边有什么，她便回过神来。

 

伸出手捡起，捧在手心端详。

 

是纸折的燕子。不能说栩栩如生，却有一种奇特的灵动感。

 

心中不由得泛起涟漪。

 

忽然小小的阴影遮住了光线，由加莉抬眼看去。

 

面前一步远的地方，站着一个看上去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小女孩，有着一头好看柔软的红褐色短发，她正俯身看着角落中的由加莉，大大的朱红色眼眸盈着笑意。

 

在女孩的身后还跟着一个小男孩，两只手抓着她的胳膊，不可思议的灰色双眸好像漾着一汪泉水，略微好奇地看着由加莉。

 

这是一对姐弟，每天由加莉坐在这里的时候，总会看到他们在公园里玩耍。

 

注意到蓝发小男孩的目光落在自己手心，由加莉怔了片刻，便将捧着纸燕的双手伸去。

 

是他们的东西吧，要还给他们才好。

 

“为什么一直坐在这里呢？”

 

没有接过，褐发女孩蹲下来平视着由加莉的眼睛，声音软糯清浅，很是好听。

 

“这个，送给你。”

 

由加莉没有反应过来，木木地看了一眼手中的纸燕，又抬眼看了看她。

 

见由加莉不答话，小男孩不解地歪了歪脑袋。

 

褐发女孩怔了片刻，随即笑着伸出双手，轻轻地覆上她的手背，将她的手和纸燕包在一起。

 

“一起来玩吧，一个人很寂寞的。”

 

由加莉眨巴着眼，被她拉起来。

 

她看着盛夏的阳光映在女孩的笑颜上，带着稚气的脸庞仿佛能发出光芒。

 

一时竟然忘了言语。

 

“啊~啊~是杀人犯的崽。”

 

由加莉身体一颤。

 

姐弟二人也向着公园入口看过去，一个满身酒气的男人，手握一只空酒瓶摇摇晃晃地走过来，手正指着这边。

 

“……你胡说！我爸爸不是杀人犯！”

 

由加莉冲过去，对着男人大喊。

 

衣领突然被抓住，她被提了起来。

 

她拼了命地挣扎，却只见男人向地上狠狠啐了一口，然后一甩手把女孩扔到地上。

 

“我呸！不是杀人犯？别扯了！老子的哥哥就是死在那场火灾中的消防员！你那个混账的爹自己死了还不够，还要害死那么多人！你这丫头就是个杀人犯的崽！这辈子都别想摆脱！”

 

恶毒的咒骂萦绕在耳畔。

 

过了几秒，荼发女孩挣扎着起身，面对着那远比她高大的身影，摇摇晃晃地直起身来。

 

她略微抬起头，碎发散开，滑落，露出沾满灰尘的稚嫩面庞，以及那闪耀着赭褐色光辉的漂亮眼睛。

 

倔强得不落一点眼泪。

 

男人被由加莉的视线盯得浑身发毛，嘴里的咒骂越发难听，酒瓶眼看就要落下，由加莉却没有躲开，直到另一个微小的身影冲过来一把推开了她。

 

玻璃碎片飞溅。

 

猩红的血液从女孩的额头蜿蜒而下。

 

“额……喂？！”

 

“你……为什么？！”

 

男人愣在了原地，由加莉扶住站立不稳的女孩的肩。

 

“姐姐……！”

 

的确听得到小男孩脑中某种东西断掉的声音。

 

他不顾一切地向着呆掉的男人扑过去，稚嫩的拳脚打在对方身上，男人下意识地推了他，男孩摇晃着摔坐在地上，这一次却换成受伤的女孩不顾一切地猛地跳起。

 

可是姐弟二人拼尽了全力，也不过换来男人被挠破了手臂。

 

由加莉愣在原地手足无措，无法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不断有人围聚过来。

 

“那个人怎么回事啊？！欺负小孩子像什么话！”

 

“那个小男孩好勇敢呢……喂，是说谁赶紧来把那个酒鬼带走啊！”

 

“那是结城家的小理，小女孩好像是结城家不久前带来的……是那个父母双亡的可怜孩子啊……”

 

“另一个小女孩是……啊，该不会是那个事故的……”

 

“喂！那孩子受伤了啊！快叫医生！”

 

注意到褐发女孩的伤，几个人连忙冲过去把醉酒的男人摁在地上。待到由加莉终于回过神来，想要冲过去，手臂却突然被人抓住，她正想回头对那人大喊，却看到母亲惊慌愤怒的脸。

 

“还发什么呆！快回家！你还嫌事情闹得不够大吗！”

 

母亲不由分说地拽着由加莉，她拼了命地想要回去，却拗不过母亲，被生拉硬拽地带走。

 

最后一次回头的时候，已经看不到姐弟二人的身影了。

 

三日后，母亲在租来的房子里收拾行李，由加莉在她身后哭喊着不想搬家。

 

还没有向他们道谢和道歉，甚至连他们的名字都还不知道，她怎么能就这么离开这里。

 

“不要给我添麻烦！”

 

看到母亲愤怒的脸又平添了一份憔悴，她把想说的话生生地憋了回去。

 

临行的前两日，由加莉每天都守在小小的公园里，手心捧着那只纸燕，从天明一直等到天黑。

 

离开的大巴上，母亲在身边昏昏欲睡，坐在座位上系着明显过宽安全带的由加莉，打开小小的收纳盒，里面放着父亲生前买给她的所有礼物，她将那只纸燕放进去。

 

车辆缓缓启动。

 

透过车窗，由加莉向着小公园的方向望了最后一眼。

 

那两个孩子终是没有再出现。

 

之后，由加莉再也没有见到过那对姐弟。

 

直到十年后的某一个春天。

 

 

 

02

 

 

那是一场烧毁了无数个家庭的大火。

 

那年，由加莉五岁，每天都期待着父亲的归家，满心想着父亲回来用大手将她举过头顶，变魔术般送给她新的娃娃。

 

可是最终等来的，是一纸讣告，和那场轰动了整座城市的大型火灾。

 

父亲所担任研究主任的桐条研究所，埋葬于一片冲天烈焰。

 

数不清有多少桐条的员工在那场大火中丧命，多名赶来救火的消防员牺牲，研究所方圆几里内的民房均毁于一旦。

 

那么多，那么多的人命，由加莉不知道他们的姓名，她只知道从那一天起父亲再也没有回过家，她只记得日日夜夜都有死者的家属在家门口哭嚎。

 

舆论将所有的罪责推给了父亲，邻居们咒骂母亲，小孩子们也指着由加莉，说她是杀人犯的孩子。

 

近乎崩溃的母亲只能带着她不停搬家，由加莉已经记不清自己到底去过多少个地方，受过多少嘲讽和白眼。

 

大火将一切烧成了灰烬。

 

就连一直以来相依为命的母亲，也从不知何时起变了心智。

 

频繁地搬家，频繁地逃离，由加莉虽然痛苦，却并非不能理解。可是一次在没有缘由没有预兆匆匆忙忙搬到另一个城市后，女孩放学回家却看到母亲依偎在一个陌生的男人怀里。

 

若母亲认真地想要再婚，也不是无法接受，但就是从那天起，母亲像变了一个人一般，跑到一个又一个男人那里去，每次都拖拖拉拉地想要再婚，醉生梦死，浑然不知。

 

年幼失祜的心酸。

 

母女相携的艰难。

 

她都可以忍受。

 

可是她唯独无法容忍，母亲这种亵渎父亲一般的放荡堕落。

 

终于在十五岁那年，由加莉和母亲大吵了一架，摔门而出，从此再也没有回家。

 

不会再有人真正爱她了，少女这样想。

 

她带着仅有的一点钱来到辰巳人工港湾岛，找到之前已经通过入学考试的月光馆学院，住进位于岩户台的分宿舍，开始一个人的生活。

 

遇到名叫桐条美鹤的学姐，她交给自己父亲留下的信件，就在由加莉为那信中满是关怀和温情的一字字一句句而泣不成声时，表情悲悯的桐条家长女递给她一把银色的手枪。

 

——我们需要你的帮助，岳羽。

 

——为了保护一切，为了你的父亲，能助我们一臂之力吗？

 

她毫不犹豫地答应。

 

她相信她的父亲。

 

那样温柔，那样慈祥的父亲。

 

她绝不会忘记他。

 

就算这个社会将他认定成杀人犯。

 

就算整个世界都将他遗忘在尘埃中。

 

就算是连母亲都仿若将父亲忘怀般放纵人生。

 

她也不会。

 

眨眼经年，一番春夏秋冬很快过去，有许多事情也在时间的缓慢推移中改变。

 

她已经愈发出落得漂亮，像极了曾经父亲送给她的公主娃娃。偶然遇到曾经邻居的婆婆，她笑着说，小由加莉啊，你长开了。

 

她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婆婆会用长开了来形容自己，她只是笑笑。开始有她的倾慕者出现——就如同一个循环一样，当年婆婆说邻家姐姐长开的时候，那个人就开始慢慢受到倾慕。

 

不过都无关紧要。

 

她只是会偶尔想起，想起父亲原来对她微笑，指着那个好看的娃娃，然后轻声道，你看，由加莉，这个多像你。

 

永远都只能红着眼眶。

 

她拼命地努力，不懈怠于出众的容貌带给自己的瞩目和优势，始终以优异的成绩名列前茅，用落落大方而热情友好的态度对待身边的人，走到哪里都很受欢迎。作为弓道部的主将，她备受师生们的期待和喜爱。

 

她一直在打工，去过快餐店，服装店，花店，咖啡厅，后来甚至被发掘做了一份模特的兼职。打工挣来的钱，她存下一些用作未来大学的学费，剩下的用来充实自己的日常。流行风靡的CD碟，学生可以承担范围内的化妆品，可爱而不失时尚的包包和新鞋，由加莉对自己从不苛刻，珍惜地照顾着自己。

 

每当入夜，塔尔塔洛斯矗立于暗夜之中，阴影，影时间，人格面具，SEES……为了找出当年父亲事故的真相，由加莉与恐惧和敌人不停战斗，与危险和死亡相伴，却从不懈怠。

 

就这样过着称得上体面而充实的日子。

 

她拼命地生活，也依赖于这种生活方式，这不仅仅是因为她的天性使然，更是因为它可以将自己灰烬般的过去掩盖地不留痕迹。

 

不会去了解任何一个人的内心，相对的，谁也不要走进她的心里来。

 

但是，她总会时不时地想起。

 

想起六岁那一年遇到的那一对姐弟。

 

他们现在在哪里，又过着怎么样的生活呢。

 

也就是那一天的影时间，2009年的4月8日。

 

一片幽绿色之中，由加莉正对着自己的手机挂饰喃喃自语的时候，有轻轻的脚步踏进宿舍的大门。

 

短暂的慌乱过去，赶来的美鹤将来客带进宿舍一楼的会客厅。

 

和由加莉年纪相仿，少女的容貌相当精致可爱，柔软的棕褐色头发扎成蓬松的高马尾，一双格外明亮的朱红色双眸尤为惹人注目。

 

总觉得有些面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她是岳羽由加莉，这个春天开始就是二年级的学生了，和你一样呢。”

 

听到美鹤正在向少女介绍自己，由加莉连忙点头致意。

 

“我是岳羽，请多指教。”

 

褐发少女开朗地回应请多指教。明明才刚刚从影时间走出来，却不见一丝一毫的畏缩怯懦，活泼地令人有些惊讶。

 

但并不令人讨厌。

 

受美鹤之托，由加莉带着她来到预留房间的门口。

 

“……就是这个房间了，因为在最里面，所以很好记住吧？还有什么想要问我的吗？”

 

少女歪着头想了想。

 

“刚才在宿舍门口，有人让我签了名……那个小男孩也是住宿生吗？”

 

“……小男孩？什么小男孩？”

 

“一个穿着囚服的小男孩，是COSPLAY什么的吗？”

 

煞有其事的语气听得由加莉直发毛。

 

“……你，你在说什么啊？等等， 别开这么恐怖的玩笑啊……”

 

由加莉的脸色有点发白，虽然本人一直不承认，但她打小就最害怕鬼魂之类的东西。

 

琴音饶有兴趣地盯着牙齿打架的由加莉看，眼睛闪闪发亮，像是发现了什么很有趣的事情。

 

这孩子……可爱的外表下长了一颗小恶魔的心啊。

 

为了避免再听到什么吓人的玩笑，由加莉赶紧转换话题，问起影时间内她从车站走来的情况，在得到没什么问题的回应后，由加莉松了口气。

 

“……是吗，那就好。那个，虽然我觉得你可能还有很多不明白的事情，但还是等到下次再说吧，今天先好好休息，我的房间在隔壁，有什么事情可以随时来找我。那晚安……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可以告诉我吗？”

 

突然想起还不知道少女的名字，由加莉回过身来。

 

“琴音。我叫汐见琴音。”

 

少女粲然笑着回答。

 

 

 

03

 

 

一切好像都是自然而然。

 

名为汐见琴音的转校生进入月光馆学院，分在2年F班，也是由加莉的班级。

 

容貌可爱，活泼开朗，有着初夏阳光般亲和感的少女，对于月光馆学院的二年级部来说，她的空降像是平静的湖面上轻轻落下一片樱色花瓣，荡漾开一圈又一圈的波纹，微小却难掩痕迹地扩散开来，特别是由加莉陪着琴音走进校园的事情，一时蔚然成为话题。

 

放学后正在收拾文具的荼发少女，对于这种无休止的流言很有些不耐，恰好看到国中以来的损友伊织顺平正在向琴音搭话，一副可疑的坏大叔样，由加莉忍不住走过去奚落了男生几句。

 

顺平顿时吃瘪，由加莉转向琴音。

 

“总觉得挺偶然的呢，咱们居然分在一个班里。”

 

“对啊，有朋友在一起我放心多了。”

 

——朋友？

 

明明不过是刚认识，由加莉有些哑然，她却没有一丝扭捏，笑容自然大方，仿佛本就该如此。

 

一向紧闭着心房的由加莉，内心竟是动容，不由得一起笑起来。

 

果断无视了那些不安分的视线，两个人一起走出校门，路过桐叶商业街。

 

一番寒暄闲逛，由加莉和琴音发现她们的爱好居然惊人的相似。崇拜的歌手，喜欢的音乐类型，常用的唇膏品牌，钟情的甜点种类，喜好的包包样式，甚至连显得有些孩子气的漫画都成为共同话题，两名少女竟是生出了相见恨晚之感。

 

可是由加莉内心总有些过意不去。

 

所谓没能来得及分配房间，由加莉很清楚这是理事长的谎言，面对这个毫无疑问有着影时间适应性的孩子，桐条家已经动了补充战力的心思。

 

影时间的秘密监视已经持续了两天，理事长，美鹤和由加莉都聚在作战室，屏幕上的少女睡颜毫无防备，理事长和美鹤全神贯注于设备仪器，由加莉心中的愧疚却陡然扩大。

 

“但是……总觉得她这样就像实验室里的小白鼠一样。”

 

“别这样说嘛，她是你的同班同学吧？能在同年级找到伙伴，你也很高兴才对吧。”

 

理事长的声音悠然笃定，由加莉一时默然。

 

他的无心之言，戳穿了由加莉心中的矛盾和小小期许。

 

美鹤虽然是可靠的前辈，但是由加莉始终对她有说不清道不明的警戒，更是因为父亲的事情而和她保持着距离感。

 

真田学长也一样，只是连话都没说过几句的点头之交。

 

因此，就算是在SEES中，由加莉仍觉得自己只是一个人。

 

如果这个孩子能成为同伴该有多好。

 

她这样希望着，可是另一方面，她始终不想把琴音也卷入其中。

 

她想要护着她。

 

不知原因地想要护着她。

 

被牵扯进这一切的，我一个人就足够了。

 

可是生活的轨迹往往不会按照人的希望走。

 

巨大的阴影在监视途中突然出现在宿舍外围，击伤了明彦。美鹤去往一楼迎敌，由加莉连忙去三楼叫醒琴音，带着她前往顶层避难，却迎头撞上阴影的本体。

 

面对巨大的异形，一无所知的琴音颤抖着后退了一步。望着身边那称呼自己为朋友的少女，由加莉狠狠咬了牙，将恐惧强行压下，把琴音推到后方，取出召唤器顶在额头，却被阴影的先制攻击猛地击飞。

 

肩膀脱了臼，荼发少女重重摔在地上，琴音本一直在后退，却在由加莉强忍痛楚向她呼喊快逃的时刻眼神一凛，竟弯下腰拿起由加莉掉落的召唤器。

 

——persona。

 

微颤的清脆嗓音，呼唤来挥舞棺木的死神，长剑将阴影撕成碎片。

 

由加莉怔怔地看着。

 

巨大金黄的月色，勾勒出汐见琴音的轮廓。

 

寒风吹起她的衣襟鬓角，少女白皙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却仍矗立在那里。

 

竟是那般莫名熟悉的背影。

 

凭借着觉醒人格面具的琴音之力，SEES击退了阴影的袭击，琴音本人却在结束之时颓然倒下，昏迷不醒。

 

美鹤和心急如焚的由加莉连夜将她送到医院。办好了住院手续，琴音躺在洁白的病房内沉沉地睡着，无法入眠的由加莉坐在她的床边陪护，翻看着手中琴音的档案。

 

在双亲那一栏，“亡故”两个字那般扎眼。

 

六岁那年，被卷入月光大桥发生的重大事故，虽经过抢救勉强保住性命，父母却永远地离开了她。

 

之后被或远或近的亲戚轮流收养，一直辗转于日本各地，从幼儿园到高中不停地转学。

 

荼发少女拿着档案的手微微颤抖，目光转向睡着的琴音。

 

是同类。

 

琴音和我，是同类。

 

缥缈的月色散落在房间，由加莉察觉到脸上的冰凉，却无意擦拭，就这样一直到天明。

 

昏迷了一个礼拜，琴音终于恢复了意识。

 

看到由加莉的黑眼圈，褐发少女猜到她一直守在这里，心中不禁升起暖流，坦率地道谢。

 

相较于由加莉对其身体状况的忧心忡忡，作为当事人的琴音却似乎并不怎么放在心上，好像只是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觉，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看得由加莉不禁莞尔。

 

“对不起，那时候我吓坏了，什么忙都没帮上。”

 

“那不是由加莉的错啊，我当时也好害怕的。”

 

吐了吐小舌头，琴音只是眨着眼这样说。

 

由加莉迟疑片刻，坦白了自己看过琴音档案的事情，也对着外人第一次说出了父亲的过往。专心聆听的褐发少女眼中流露出一丝动摇和不忍，一反常态得少言寡语，最后只是握住了由加莉的手，轻轻点头。

 

由加莉鼻尖一酸，握紧了朋友的手。

 

琴音在醒后第二天出院，正式开始了新的校园生活。

 

新生转校的诸般不适应，由加莉都为琴音考虑到。

 

陪着她购置学习用品和宿舍装饰，参观学院的各个设施和社团，把自己珍藏的CD碟送到琴音的房间，用眼神震慑住那些对琴音抱着不正当心思的男生，多半都是高一时纠缠过由加莉却被狠狠回礼过的，吃过苦头的男生们很快便举白旗投降。

 

“真是，由加莉亲以为自己是琴音亲的监护人吗？”

 

顺平不无揶揄地扶住额头，由加莉回以一个华丽的大白眼：

 

“要你管。”

 

 

 

04

 

 

虽然都是品学兼优备受瞩目的美少女高中生，由加莉和琴音仍有诸多不同。

 

比如由加莉的双眼俏丽清秀，颇带着些古典美人的气质，琴音却是有着明亮纯真的双眸，像只淘气可爱的小猫。两人同样热情友好，可是相对于琴音的活泼开朗，很快就能和周围人打成一片，由加莉待人却始终是忽近忽远，虽然乐于助人，直言不讳，但却始终设着一层看不见的墙壁，旁人从来无法探进她的内心。

 

由加莉很羡慕琴音。

 

虽与母亲常年不和，但说到底她也只是没有父亲。而琴音，是在六岁的年纪就成了孤身一人。相较一直无法走出阴影的自己，始终站在阳光下，用笑颜带给周围大家活力和温暖的她，身上有着那么多由加莉所不具备的东西，闪闪发光，璀璨耀眼。

 

不知道身为同类的琴音到底有着怎样的经历，也不知这份坚强的由来，由加莉只一心想要护好自己的朋友。那些辛酸不堪回首的感受，她绝对不想让琴音再体会同样的事，无论发生什么，她都一定会护好她。

 

只是由加莉没有想到，意外会来得这么快。

 

起因是同为SEES伙伴的学长真田明彦。身为拳击冠军，刚毅帅气的明彦在女生中间有着极高的人气，听说还有好几个非正规的真田学长后援团。

 

由加莉对此一向不感兴趣，但是和明彦住在同一个屋檐下，自己也免不了被燃起强烈危机感的女生们嫉恨，一年级时更是没少被找麻烦。由加莉从不是那种受了欺负忍气吞声的性格，毫不留情的几次还击过后，一切风平浪静。

 

如今，相同的事情发生在了刚刚加入SEES的琴音身上。

 

那日放学后，浓妆艳抹的同班同学木村强行将琴音留在了教室，由加莉察觉不妙也留了下来，看见木村向着不明所以一脸困惑的琴音一步步逼去。

 

“我警告你新来的，离真田前辈远一点！你以为你算老几啊？！”

 

琴音被木村逼得向后退了一步，虽没有惊慌失措，但表情满是困扰，不停地摆着双手试图像是试图解释些什么，可是木村仍不依不饶，狠狠地推了琴音的肩膀。

 

嘭——

 

水杯砸在地上的声音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他们看向声源处的由加莉，却见荼发少女大步走过去，鞋跟狠狠地踩在木村的脚上。

 

木村发出惨叫，周围人的视线都聚了过来，由加莉柳眉倒竖缓缓扫过全班，震慑得所有人鸦雀无声。

 

接着，由加莉拉起怔住的琴音离开，她忍不住回头看，由加莉的手果断拍在她的后脑勺上，疼得褐发少女一缩脑袋转回来。

 

出了校门，由加莉怒气未消。

 

“你到底在干什么啊？！她都那样欺负你了，为什么什么都不做？！”

 

她想起了自己的童年。因为没有父亲在身边，她经常被同龄的男孩欺负，倔强不服输的小由加莉经常和人厮打得青一块紫一块的，回家还要面对母亲流泪的斥责，那是一道无论如何都无法抹去的旧日伤痕。

 

哪怕是升入了高中，她仍然刻意和他人保持着距离。朋友众多却基本都是泛泛之交，又何尝不是一种保护自己的方式。

 

可是如今看到琴音被人欺负，却有远胜于以往的怒火腾得燃起，二话不说就冲了上去。

 

在校园门口，被由加莉责骂，琴音向后缩了缩，片刻后像犯了错的小孩一样地低下了头，唇边的微笑却扩大了几分。

 

一回到宿舍，由加莉破天荒地主动找到明彦说话，明彦本还觉得有些新鲜，却着实被荼发少女严厉的语气吓了一跳，所讲述的事实也让他眉头紧锁。

 

“……真田前辈不管的话，我替你管！”

 

言罢，由加莉死死地瞪着明彦，让拳击主将竟是哭笑不得，连连向由加莉保证他会妥善处理，少女这才悻悻作罢。

 

那之后不久，事件逐渐平息，除了学生们私下偶尔的议论以外再无波澜，也没有女生再来骚扰琴音，由加莉对此很是满意。

 

一日放学，教室的窗外下着大雨，天气预报体现了其报晴不见日报雨不见水的一贯传统。

 

琴音有学生会的工作，由加莉的弓道部却是活动暂停。婉拒了男生们的殷勤后，忘记带伞的荼发少女便落得了站在校舍屋檐下对着细密雨帘发愁的处境。

 

“那个……我有带伞，不嫌弃的话……”

 

身后传来怯生生的声音，由加莉回过头去，对上一个有些躲闪的身影，不由瞪大了眼。

 

“木村？！”

 

没了花里胡哨的打扮，素颜的女生肩膀又抖了一下，勉强挤出笑容。

 

由加莉擦了擦眼，心中忍不住有些怀疑。

 

她真的是那个木村吗？

 

“上次的事……还有一年级时候的事，真的很对不起。我没有恶意的，只是一时糊涂……岳羽……能原谅我吗？”

 

“……啊……嗯。没关系，我并没有很在意。”

 

由加莉略微怔然地点头，木村大大地松了口气，正准备把拿着伞的手伸过来，另一道明亮的声音却蓦地响起。

 

“啊啦？由加莉？木村同学？”

 

从学生会方向走来的琴音，打着伞站在雨中。

 

“汐，汐见同学。”

 

才刚刚放松的木村，看到琴音又显得有些紧张，褐发少女却笑起来，声音如同数九艳阳般温和轻快。

 

“会在这里碰到真的很巧呢，不过雨越下越大了，木村同学也早些回去吧，天黑了路会很难走的。啊，我和由加莉一起回去就好了，毕竟住在一起嘛。”

 

“……嗯……嗯，我知道了。岳羽，汐见同学，明天见。”

 

木村走出校舍撑起伞，向着由加莉和琴音微微鞠躬，随即转身离开。

 

目送木村离去，琴音踩着雨水上前，笑着将还有些愣怔的由加莉拉到伞下，两个人并肩向校门口走去，脚步溅起水花。

 

“……琴音，是你做的吗？”

 

走在回宿舍的路上，由加莉转过头看着琴音。

 

“嗯。”

 

没有闪烁其词，褐发少女轻轻点头。

 

“木村同学对真田前辈的仰慕有些偏激，又没有主动接近的勇气，所以才走上了歧路，其实她只是想用这种方式给自己一些心理安慰。别看木村同学平时那样，其实她的内心是很怯懦的，我和她好好谈了谈，真田前辈也来找过她，因为终于能够鼓起勇气面对面说话，虽然被拒绝她也不会再钻牛角尖了，放心吧。”

 

“……被没来由地牵扯进来，琴音就一点都不气愤吗？你之前当真一点都不讨厌木村吗？”

 

由加莉眉毛都皱在了一起。

 

琴音片刻沉吟，笑得有点无可奈何。

 

“……如果木村同学做得再过分一点，应该是会的吧。可我还是希望能与她好好相处，更何况，我也绝对不能让由加莉因为我的原因而受到怨恨。”

 

琴音的最后一句话让由加莉微微睁大了眼，思忖半晌，只能苦涩地笑笑。

 

“……是啊，琴音的话明明是可以处理好的，是我多此一举了呢。”

 

虽没有不悦，由加莉自嘲的语气仍带了些怅然。

 

琴音却缓慢而坚定地摇了摇头。

 

“怎么会。是因为由加莉之前去找了真田前辈，事情才能顺利解决。而且……那个时候，由加莉来帮我，我是真的很高兴。”

 

停在原地，少女撑着伞，脸庞转向身旁的由加莉。

 

“谢谢你，由加莉。”

 

那双朱红色的瞳中满是盈盈的笑意，温暖的颜色中蕴着那般真挚的感谢之情。

 

真是个……不可思议的孩子。

 

由加莉望着琴音的双眼这样想。

 

 

 

 

05

 

 

夏末的桐叶商业街，放学后的傍晚时光，月光馆学院的学生们三三两两地来到这里，或购物或散步或进餐，虽算不上拥挤但也是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手机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正和琴音聊得开心的由加莉不禁皱了下眉。

 

向着身边的朋友说了抱歉，由加莉和她一起在桐叶商业街的长椅上坐下，屏幕上来电显示的名字有些扎眼，荼发少女的脸色黯淡下来，最后还是接了电话。

 

琴音本百无聊赖地望着天空，却从由加莉越来越高的声音中察觉到了一丝火药味。

 

“……别开玩笑了！这算什么？！你有没有考虑过爸爸的感受？！”

 

被由加莉突如其来的喊声震得一哆嗦，琴音睁大眼看着一旁气得发抖的由加莉，心中忐忑不安。

 

电话那边还在说着什么，由加莉万分不甘心的样子，几乎将嘴唇咬出了血，最后却装出不在意的语气。

 

“……是吗，知道了，随你怎么做总行了吧……不要再联系我了！”

 

果断挂了电话，却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由加莉握着手机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呆呆地看着手机屏幕，只有单薄的双肩不易察觉地颤抖。

 

“……没事吧？”

 

一双手搭上由加莉的肩膀，少女受惊一般转过脸，看到朋友满是担心的神情，她连忙摇了摇头。

 

“嗯，我没事……抱歉。”

 

话虽如此，由加莉仍是无法控制住颤抖。

 

琴音也不说话，只是轻轻用自己的手覆上由加莉的手背，发觉那双手如此冰凉，不由吃了一惊。

 

“打来电话的人……是我妈妈。”

 

半晌，由加莉垂下眼帘，静静地开口。

 

“她说，想要再婚……再婚这件事，本身没什么不可以的，无法原谅的是……她的生活方式。抛弃现实，逃到一个又一个男人那里去……这样……对爸爸太过分了……”

 

声音略微有些沙哑，少女攥紧了放在膝盖上的双手，合上眼睛。

 

“我绝对不会变成她那样的……绝对不会放弃靠自己的双脚站立……只有在碰到困难的时候才想起去依靠别人，这样的做法……最差劲了。我已经决定一个人生活下去，一个人变得幸福，争口气给她看……”

 

似乎是为了安慰不安的朋友，荼发少女勉强挤出一个微笑，笑颜却布满了疲倦和苦涩。

 

琴音抿了抿嘴唇，也轻轻笑起来。

 

“……既然不想联系，那就先不要联系好了。”

 

由加莉看向琴音的脸，少女半合着眼睑，语气带着些遗憾，和无法言喻的缥缈感。

 

“有的时候，话语并不是那么有用呢……虽然我可能没资格这样说，但我认为由加莉现在和母亲还是保持着距离比较好。你们之间的隔阂太深了，不是一次两次对话就可以解决的……如果没有一个契机的话……勉强对话只能互相伤害啊……”

 

褐发少女的话语坦诚而直率，没有分毫的冠冕堂皇和矫揉做作，由加莉感觉自己的内心在琴音的话语中缓缓平静下来。

 

“但是，由加莉。”

 

琴音话锋一转。

 

“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不要放弃尝试着去依靠别人。相对的，大家也一定会去依靠你。单方面的依靠只是一种放纵，但是如果能够依靠彼此，我认为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因为一个人，是不可能变得幸福的呀。”

 

双手抓起由加莉的右手，琴音的脸上始终带着笑容。

 

“……真是……我好像什么话都能和琴音说呢。”

 

沉默半晌，由加莉用左手抹了抹脸，略微无奈却颇是欣然地笑笑，轻轻一跃从椅子上跳下。

 

“啊——不说了不说了！那就让我依靠一下琴音吧！今天要把钱花到不能花为止！陪我一下哦，琴音！”

 

虽然抹去了不悦，但琴音看得出由加莉仍有些强装的明快。

 

她心下不安，思忖片刻，拉着由加莉进行了疯狂的购物之旅，热情程度已经远远超过了提案的由加莉本人，带回宿舍大包小包的购物袋让顺平目瞪口呆。

 

“哇，原来由加莉亲和琴音亲是有钱人！”

 

“什么有钱……这个月已经花冒了啦……”

 

由加莉抱着脑袋很头疼的样子，毫不在意的琴音在一旁只顾着拆各种包装，看得美鹤和明彦忍不住发笑。

 

一周的时间过去，临近满月之日。

 

一名又一名昏迷在校门口的学生成了学校新的怪谈，一时疯传怨灵鬼魂之类的流言，每每听得由加莉直起鸡皮疙瘩。

 

美鹤意识到可能与阴影和塔尔塔洛斯有关，决定调查此事。夜晚十点，SEES围坐在一楼休闲区商讨，顺平突然关了大厅的灯，就在由加莉的尖叫要蹦出嗓子眼时——

 

“……大家好，现在是伊织顺平一小时时间。”

 

从脸下方拿出手电筒，故意把声音放得低沉，顺平拿腔拿调的语气异常吓人，还有一旁看着由加莉发抖模样满是兴奋的琴音疯狂地添油加醋，气得荼发少女直咬牙。

 

展开行动的当日，为了营救误入塔尔塔洛斯的女学生山岸风花，SEES一行五人于午夜潜入月光馆学院，琴音和由加莉一组负责寻找体育馆钥匙。

 

深更半夜的学校，没有人的气息，平日里熟悉的一切看上去都是那么阴森恐怖。

 

“呐呐由加莉，你相信有鬼嘛？”

 

看着走在前面精神高度紧绷的由加莉，戳了戳她的肩膀，琴音坏笑着问。

 

“那，那是不可能的吧！我们不是已经查清楚了吗，犯人根本不是什么鬼。而，而且啊，鬼什么的呢，也，也并不像说的那么可怕……”

 

“哦~”

 

对由加莉明显底气不足的回答，琴音故意拖长了尾音。

 

“是真的啦！……哇啊？！手，手机？我的？而且还是垃圾邮件……唉，不过啊，一般都会吓一跳的吧？因，因为它突然响了嘛！”

 

被手机铃声吓得魂不附体，自觉失态的由加莉几乎语无伦次。琴音故意咬字咬得很重，眯着眼睛回应：

 

“是~的~呀~”

 

“为，为，为什么突然变成小孩的语气了？！我生气了啊，真是的！”

 

一路闹着来到办公室，由加莉摸索着从柜子里寻找钥匙。

 

“体育馆……体育馆……真是的，太暗了看不清字……这个钥匙，上面写着什么啊？

 

不知道是不是紧张过度，由加莉觉得有些眼花，向琴音招了招手。

 

琴音立刻凑了过来。

 

“我看看我看看……诶，是停尸房！”

 

寂静。

 

然后。

 

“什……？！不对！说什么哪！你那是在吓唬我吗？！……我说啊，给我记住喽！我总有一天要复仇的哦！就算是最好的朋友也不行！”

 

脸色惨白的由加莉气不打一处来，琴音却在一旁笑得前仰后合。

 

虽然战前准备乱七八糟不忍直视，但是实际展开作战却异常顺利。

 

山岸风花所拥有的感知能力让美鹤喜出望外，性格腼腆的同级生少女感激琴音等人的救命之恩，很快便答应了成为同伴的邀请，计划在几日后搬来岩户台的分宿舍。

 

傍晚时分，由加莉在琴音的房间一起商量给风花办一个小型的欢迎会，因为不了解风花的喜好，迟迟没能讨论出结果，由加莉正发愁，琴音却突然提案一样举起右手。

 

“不如一起看部电影怎么样？”

 

看到琴音脸上带着不祥的笑容，由加莉下意识地吞了口唾沫，一股寒意如影随形爬上脊背，试探性地开口：“电，电影？琴音推荐的话应该是很好看的电影吧？”

 

问题有点少根筋，但大脑接近短路的由加莉只想确认。

 

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书柜前，琴音翻出一张封面很恐怖的DVD盒。

 

“蹡蹡！《实录·诅咒之家》！好评如潮的鬼片哦！”

 

“……”

 

“哇！由，由加莉！？振作一点啊——！”

 

不行了……

 

如果不想办法制止琴音，我早晚被她吓死……

 

这是被惊吓了一整天的由加莉，昏迷前想到最后的事情。

 

 

 

06

 

 

“我由衷地希望……这段影像，能够被有心之人看到。当家被不吉的思想所迷惑，现在已经变了一个人。这个实验本不该进行的！留下空前的灾害看来已经无法避免了！”

 

——曾经那么想要相信，无论社会如何攻讦，无论舆论如何污蔑，我都那样想要相信。

 

“全部都是我的责任，明明了解一切，却还是被成功蒙蔽了双眼，结果还是选择了跟随当家的道路。这一切都是我的责任……”

 

——可是原来很多执念，都不过是我们的一厢情愿。

 

——罪魁祸首，竟然真的是你。

 

——爸爸。

 

由加莉只身一人站在屋久岛的岸边。

 

微凉的海风拂起她的鬓角和衣襟，她看着细碎的月光落入海面，轻轻起伏泛着波光，她只觉得自己全身浸满了一场虚空大梦般的荒凉。

 

影像中的画面一遍遍地在脑海中回放。

 

由加莉绝望地闭上眼睛，企图阻止泪水落下。

 

“亏我一直还深信不疑呢……这种事情……太伤人了……”

 

父亲那浮现在眼前的熟悉笑容如此温柔，却如火焰般灼痛了她的双眼。

 

“也许……是离开的时候了吧……”

 

少女的喃喃声飘散在冰凉的空气中。

 

琴音离开别墅，一路小跑着来到沙滩上，终于找到自己的朋友。

 

“由加莉……！”

 

她轻轻转过脸来。

 

琴音却在看到由加莉双眼的时刻心脏一窒。

 

那双漂亮的赭褐色眼眸里没有哪怕丝毫的动容。

 

琴音只在那眼眸里面看到大片大片死去的伤心，那是信念粉碎后的心已成灰。

 

荼发少女空灵的声音缓缓地响起。

 

“琴音……还记得吗？以前我在医院说的话……听完刚才的事，你已经明白了吧，原因就是那场事故。当时有各种捕风捉影的谣言，因为我爸爸是现场主任，所以舆论都在攻击他。我只好跟着妈妈不停搬家，但是我一直相信，爸爸没有犯错。我最爱的爸爸不会做坏事。但是……”

 

空气安静仿佛恶魔的低语，由加莉略带哽咽的话语传入琴音的耳畔。

 

“其实，在春天的时候，我收到了一封信，是十年前的爸爸寄来的……给家人的信。我当时笑出来了，信里基本就只写了我的事情。所以我想要相信……当我知道自己有persona能力的时候，就知道这并非偶然。虽然害怕，但我想，只要能接近桐条集团，就能知道关于爸爸的事情。所以我才成为了persona召唤使，一直坚持着战斗。”

 

由加莉俯下脸，紧紧咬住了唇，纤瘦的身体微微颤抖。

 

“但是……这都是没有意义的……现实真是残酷啊……亏我还一直忍耐着恐惧战斗呢，事情落到这个地步已经无法收场了……到头来……一切都毫无意义……我已经不能再留在这里了……因为一切……一切都是因为我爸爸……！”

 

琴音的心猛地抽紧，由加莉伸出手擦拭脸庞。

 

“没关系的……痛苦什么的，早就习惯了……就算一个人，也没关系的……诶……琴音？”

 

因为听到脚步声，放下擦拭泪水的手，由加莉看到的却是不知何时来到自己正前方的琴音的脸。

 

纯白的月色洒下如水的光晕，轻轻落入海面，折射出斑驳皎洁的影。

 

片刻对视，相顾无言。

 

随后，未及由加莉反应过来，一双柔软但有力的手已经不由分说摁住了她的肩膀。

 

然后就这样被推倒在沙滩上。

 

“琴，琴音？！”

 

由加莉惊慌失措，身体却被琴音纤细的双手死死抓住，无法动弹半分。

 

心跳猛地加速，由加莉还带着泪痕的表情略显惊恐，她呆然地看着上方的琴音。

 

褐发少女的眼神清冽，姣好的面容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直直地盯着由加莉的双眼。

 

接着。

 

嘴角突然牵起一个恶作剧般的笑容。

 

“好，好疼！！！”

 

那双手毫不留情地扯上由加莉的脸。

 

“好疼，好疼！你干什么啊琴音！”

 

似乎完全没听到由加莉的悲鸣，琴音把由加莉的脸颊当成面团一样捏来揉去。

 

“快……呜……住……住手……好疼……！”

 

由加莉只想惨叫，琴音却越玩越开心的样子。

 

气不打一处来的由加莉终于把今晚发生的一切抛在了脑后。

 

“嘿~嘿！这里这样……再这样！”

 

“琴——音——！”

 

是可忍孰不可忍，由加莉发动了反击。

 

细沙飞溅，两个纤细的身影在沙滩上滚成一团。

 

十几分钟过去，两个人的脸都被扯得青一块紫一块，筋疲力尽地并排躺在沙滩上喘气。

 

“……真是的，你到底搞什么啊……脸都被掐肿了……”

 

由加莉把胳膊向两边摊开，觉得脸部已经失去了知觉，侧过脸瞪着琴音抱怨，却只听到朋友清脆的笑声传来。

 

“由加莉，你看。”

 

褐发少女同样惨不忍睹的脸上满是笑容，伸出一只手指向天空，由加莉顺着看去——

 

“啊……”

 

不由得发出惊叹。

 

暗蓝的天幕镶嵌着繁星，泛着那样明艳的光芒。

 

形形色色的星座排列在夏季的夜空，流光千尽。

 

那样盛大而又绚烂的美丽，瞬间便攫住了由加莉的目光。

 

“讨厌我了吗？”

 

听到轻轻的询问声音，由加莉不由得收回目光。

 

“……诶？”

 

“由加莉，讨厌我吗？”

 

没有看着由加莉，琴音仍然看着天空，只是重复。

 

两人仍然并排躺在沙滩上，望着同一片苍穹。

 

抿了抿嘴唇，荼发少女黯然回应。

 

“……怎么可能讨厌呢。”

 

“美鹤学姐呢？风花？真田前辈？顺平？讨厌大家吗？”

 

“当然……不……”

 

“如果由加莉是真的厌恶我们了，我不会阻止你离开。但是啊由加莉，如果你是执着于有没有资格留下来这种无聊的想法，就算是用拖的我也要把你带回来。”

 

由加莉怔然地看着琴音，片刻艰难地开口：

 

“琴音……你真的不恨我吗？”

 

“恨你？为什么？”

 

琴音似乎有些惊讶，微微偏过头来。

 

“如果不是爸爸……如果不是他做了那样的事……或许你的父母……”

 

“……那并不是由加莉的错。”

 

没有片刻犹疑，琴音只是合上眼睑摇头。

 

“而且对我来说，更重要的是在身边的由加莉。”

 

褐发少女侧过脸来，粘着细沙的脸上带着微笑。

 

“由加莉对我来说是必不可少的。无论由加莉感到痛苦，感到害怕，还是感到孤独，我都会一起和你分担……我会一直站在你身边。两个人，总好过一个人吧？”

 

由加莉看着琴音的脸。

 

少女朱红色的瞳中映着星光，语气那般笃定而理所当然。

 

她的嘴角始终挂着浅淡好看的弧度，天真的笑颜仿佛涤去了尘世的一切污垢，蕴含其中的是纯粹而真挚的心愿。

 

“所以……一起回去吧？回大家身边去。”

 

琴音轻轻抬起手臂，把手放进由加莉的手心。

 

“……谢谢你，琴音。”

 

片刻的静寂，由加莉含泪微笑着点头，回握了琴音的手。

 

我曾经对自己说，无论什么时候都要护着你。

 

可是原来，一直被救赎被保护的人，是我。

 

 

 

07

 

琴音恋爱了。

 

是月光馆学院的三年级生，也是作为SEES成员的前辈，名为荒垣真次郎的少年有着让人难以接近的外表，实际上却是一名正直可靠的好伙伴。

 

救援风花的前夜，为了搜集“怪谈”的相关情报，由加莉三人来到岩户台的后巷。

 

被醉生梦死放纵人生的不良少年所激怒，由加莉出言讽刺，不想对方竟然将顺平打倒在地，琴音抢先一步把由加莉护在身后，本已做好了无法妥善解决的觉悟，从阴影中走出的真次郎却替他们摆平了一切。

 

时隔多年，由加莉仍然记得，琴音那时看着真次郎闪闪发亮的眼神，几乎胜过了天上的繁星。

 

之后不久，真次郎被明彦和琴音说动，重返SEES。厨艺极好的少年，大幅改善了分宿舍的伙食质量，特制的提拉米苏蛋糕更是被小馋猫一样的琴音爱若珍宝。

 

每次探索塔尔塔洛斯，身形高大的真次郎总是手持战斧一马当先，不仅整个团队的战斗力陡升，大家每一次探索归来都毫发无伤，这在以前根本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由加莉还记得，琴音说过理想的男生类型是厨艺好，能给人强烈安全感，有责任心的人，这不禁让由加莉总觉得他们两个人简直是天生一对。

 

虽然一向对恋爱这类事兴致索然，由加莉仍凭借女生特有的第六感察觉了朋友的心思，顿觉极是有趣，每每以此打趣琴音，看着她面红耳赤的样子，颇有为“停尸房”一事报仇的快感。

 

恋爱中的少女总是很盲目。

 

真次郎回归不到一个月，一向是老师心目中遵纪守法好学生的琴音就翘了课，在整个二年级激起轩然大波，男生们捶胸顿足，女生们议论纷纷，鸟海老师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强调课堂纪律，却收效甚微。

 

琴音不知下落，艾吉斯急得满校舍乱跑，为了把她带回教室，由加莉追在后面上气不接下气。另外一边，万分担心的美鹤甚至想要动用家族势力把琴音找出来，刚把艾吉斯拽回来的由加莉又赶紧抓住美鹤拨电话的手，不想一个分神艾吉斯又跑得不见踪影。

 

夹在这一群常识无用的人中间，由加莉只觉一个头两个大，为了尽量减轻琴音逃课带来的风波，荼发少女几乎跑断了腿。

 

明明比琴音还小一个月，由加莉却有种当长姐的感觉，为热恋中的妹妹操碎了心。

 

然而当天黄昏，失踪一天的琴音终于回到宿舍，看都没看一眼由加莉，当时就拽着真次郎又跑出了宿舍，荼发少女差点没背过气去。

 

坐在房间里，越想越为自己不值的由加莉，一气之下也拽着风花出了宿舍，在桐叶商业街的卡拉OK唱到晚上十点。可怜的风花被折腾得头晕目眩，一回宿舍就直奔房间瘫在了床上。由加莉正准备开门，却发现门没锁。

 

想起自己和那家伙都有彼此房间的钥匙，由加莉脸一沉，摆出一副很不高兴的模样推门进去。

 

琴音果然趴在自己的床上，兴致盎然地看着手上的漫画书。

 

“回你的房间去啦，重色轻友的家伙。”

 

“哪有……”

 

由加莉坐到椅子上故意别着脸，琴音见状把漫画随手一扔，跳过来一把搂住由加莉，在她肩膀上蹭来蹭去。

 

由加莉心中小小的不满也随之烟消云散。

 

那天晚上，琴音没有回自己的房间，和由加莉挤在一张床上，面对面手拉手兴致勃勃地聊到快凌晨两点，“荒垣前辈”“荒垣前辈”“荒垣前辈”听得由加莉耳朵快要磨出茧。

 

“我……要不要也去试试找一个恋人什么的？”

 

琴音那般幸福的模样，让由加莉也产生了向往，半是喃喃自语地问道。

 

“由加莉的话，一定很快就能找到的！不过学校里追你的那些家伙不行哦，他们都配不上由加莉的！”

 

噗嗤一声，两个少女笑成了一团，有倦意袭来，便一起抵足而眠。

 

虽然有些寂寞，但由加莉也是真心为琴音和真次郎两个人感到高兴。

 

可是，上天何其薄凉。

 

10月4日的影时间，由加莉怔然伫立在原地，看着琴音抱着浑身鲜血的真次郎的身体。

 

她从未见过琴音的眼泪，只有那一次，褐发少女伏在少年的胸口泣不成声，浑身颤抖。

 

真次郎被送进了重症监护室，被告知苏醒的可能性微乎其微，由加莉心头猛地一窒，扶住朋友的肩膀，看着那木偶般的神色心如刀绞。

 

回到宿舍，大家都沉默寡言，沉重的气氛几乎要把人压垮。琴音也直接回了房间，由加莉站在她的门前，手抬起了又放下，最后仍是没有敲门，抱着膝盖坐到了门旁，生怕琴音会出什么事情。

 

她就这样在她的门前守了整整一夜，直到天明。

 

 

 

08

 

 

被伪装成伤害事件后，真次郎入院所造成的风波逐渐过去。

 

时不待人，就算无法整理好情绪，岁月的脚步也会一天天地前进。塔尔塔洛斯依然矗立于暗夜，影时间依旧夜夜降临，阴影人仍一天天地增加。

 

为了照顾琴音和明彦的心情，美鹤暂停了塔尔塔洛斯的探索。SEES陷入了行动开展以来的最低潮，比起战力的损失，更为严峻的是大家心理上的创伤。

 

虽是背负了整个世界命运的persona召唤使，但说到底，他们仍只是十六七岁的少年少女，这次被迫面对真实走向成熟，可是这成熟的代价，未免太过残忍和沉重。

 

还能坚持战斗下去吗？

 

不止是由加莉，每一个人都如此扪心自问。

 

“我们走吧，大家。”

 

无论如何都没能想到，打破这一困境的，竟是琴音。

 

10月7日的午夜时分，手持薙刀，将召唤器别在腰间的汐见琴音，和往常的姿态一般无二，那名无数次带领大家突破险境的队长，又回到了SEES众人的面前。

 

“……汐见……真的不要紧吗？”

 

美鹤语气满是担忧，琴音轻轻摇头。

 

“只是不想让前辈的努力白费。如果就此止步，才是对前辈，对我们自己最大的亵渎。”

 

言罢，琴音的脸上绽开一个一如既往的笑颜，却多了一份坚毅沉稳的味道。

 

“我们走下去吧，大家……为了尽到我们SEES的责任……为了能够在一切结束后，接前辈回来。”

 

沉默半晌，所有人都点了头，眼中重新燃起希望的光。

 

少女浅笑，随即望向天空，瞳中映着蓝天的颜色。

 

由加莉也被朋友所感染，嘴角微微上扬。

 

这就是琴音。

 

永远支撑着大家，永远那样坚强温柔的琴音。

 

那之后一切如常。

 

塔尔塔洛斯的攻略继续，美鹤等人也重新投入了生活之中。

 

坚信着同伴一定会醒来，继续努力着度过日常。

 

每日放学后，由加莉都会陪着琴音前往岩户台站的花店，携一束康乃馨来到医院，看着琴音坐在真次郎的病床前，讲述一天来发生的各种事情。

 

每一次琴音都是笑着的，就好像在她面前的恋人能够听到她的话语，只是不知疲倦地讲着，一直到傍晚时分。

 

“……琴音，如果想哭，就哭出来吧……”

 

由加莉心疼难忍，离开医院终于忍不住紧紧抱着朋友，哽咽的声音传入琴音的耳畔。

 

褐发少女怔了半晌，笑着抬起手，轻拍由加莉的肩。

 

“谢谢你……但是，我答应过前辈的，不会再哭泣。”

 

由加莉身体一颤。

 

“不要紧的，我相信前辈，他一定会回到我身边……所以我必须要振作起来才行，为了大家，为了能在前辈醒来后告诉他……我一直都有在好好努力。所以我并不是在勉强哦，由加莉不用担心的。”

 

由加莉无言以对，望着琴音的脸庞染了夕阳的色彩，不但更加心疼，也有难耐的憋闷。

 

“琴音，你为什么总是……”

 

“……诶？”

 

“不……没什么。”

 

思忖半晌，由加莉终是喟然一叹，不再言语。

 

十月份的某个周日，从医院走出，二人来到岩户台商业街吃晚餐。

 

“威尔鸭堡……不行吧，会胖的。小豆洗……也会胖的吧。拉面，牛肉盖饭……全都是会发胖的地方啊，这里！啊——真是的，最近明明已经很不妙了啊……”

 

目光扫过所有的店，由加莉扶住了额头。

 

琴音已经是饥肠辘辘，望着各式菜品广告神色恍惚。

 

“果然还是去买那个吧！跳舞瘦身DVD！知道吗？据说它是DVD销量排行的NO.1哦。啊~但是响声会不会传到楼下呢，我估计是要做跳跃之类的……”

 

由加莉话语未落，刺耳的鸣笛声突兀地响起，荼发少女还未来得及反应，一辆轿车便风驰电掣般闯入人行道，她正好站在车前进的方向上。

 

身体被琴音猛地一推，由加莉向一旁摔去。

 

大脑一片空白。

 

思维不受控制地飞回十年前的那个下午——

 

身旁传来行人的咒骂声。

 

肇事的车辆撞飞了围栏和广告台，却猛地转向扬长而去。

 

由加莉挣扎着爬起，连忙寻找琴音的身影。

 

褐发少女躺在一旁，被地面砂砾划开的手心不住流血。

 

“琴音！”

 

心脏狂跳不止，由加莉扑过去扶起琴音。褐发少女晃了晃脑袋，睁开眼睛却第一时间大喊由加莉你没事吧，全然不顾自己的伤口如何。

 

一股无名火起，由加莉撕碎了裙边，做成布条。

 

“由加莉！那是你最喜欢的裙……”

 

“别说话！”

 

一声没来由的怒骂，琴音浑身一抖，略讶异地看着由加莉。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啊？！为什么琴音总是这样……你要是死了的话怎么办啊？！”

 

包扎好琴音手上的伤口，由加莉冲着她大喊大嚷起来。

 

琴音也皱起眉，略困惑地开口：

 

“……由加莉受伤的话就没关系吗？”

 

“不是的！但是……但是你是队长啊！”

 

“队长？和那个没有关系吧？”

 

由加莉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说些什么，情绪剧烈地翻涌，泪意不断涌上眼眶，她抱住自己的头。

 

“而且……如果你也死了的话……我该怎么办？！……我……我已经再也不想……再也不想有珍视的人死掉了啊！”

 

“……”

 

琴音伸过来的手滞在半空。

 

跪坐在地上不住发抖，好一会才平静下来的由加莉没有抬头，只有细微的声音响起。

 

“……对不起，我脑子有点混乱……这么小孩子气的……抱歉，我先回去了……”

 

思绪如麻，由加莉站起身，头也不回地向着宿舍跑去。

 

深夜，由加莉蜷在床上，心中满是后悔和愧疚。

 

窗外夜色如水，朦胧的月光步入房间，匀散一片静谧轻纱。

 

有门锁打开的声音，踩着猫步的琴音溜进，未及由加莉反应便钻进被子，从背后抱住了她。

 

“小姐姐，还生气啊？”

 

把下颌支在由加莉的肩头，琴音笑嘻嘻地伸出一只手指戳她的脸颊。

 

“对不起嘛，别生气了好不，我给小姐姐道歉啦。”

 

褐发少女的声音满是俏皮，惹得由加莉再也绷不住，噗嗤笑了出来，随即在内心叹了口气，转过来和琴音面对面。

 

“……不对的人明明是我……琴音明明救了我，我还说了一大堆莫名其妙有的没的……该生气的是琴音才对，为什么偏偏你要向我道歉啊？”

 

“嗯~好像是这样？不过还是要道歉才行。”

 

“什么啊？！”

 

一头雾水的由加莉不禁又抬高了声音，褐发少女却很是理直气壮：

 

“不管咱们之间发生了什么，由加莉生了气的话就是我的错！谁让我们是好姐妹呢！”

 

“……琴音……你啊……”

 

愣怔片刻，由加莉扶住额头叹气，琴音嘿嘿一笑，紧紧抱住了由加莉。

 

“……呐，我能问琴音一个问题吗？”

 

“嗯？”

 

“为什么……琴音总是那么奋不顾身呢？最初的时候就是……明明一点战斗经验都没有，还要站在阴影面前。在列车上的时候也是……俱乐部对抗阴影那次也是……还有每一次每一次……琴音你为什么总是这样？你明明也只是个女孩子啊？明明……应该更珍惜自己一点才对啊……”

 

琴音的笑容缓缓褪去，目光从由加莉脸上挪开。

 

她的眼神朦胧，朱色的眼瞳像是蒙了一层薄雾，像是在看着很遥远的地方。

 

“……一样呢。”

 

“诶……？”

 

琴音自言自语般的回答，让由加莉有些疑惑。

 

“荒垣前辈……也这么问过我。”

 

由加莉心头猛地一紧，聚精会神地等待琴音接下来的话。

 

“‘你从来都没有忘过对吧……你在心里想着，要舍弃过去……要为了眼下拼上一切……可是做不到……忘不了……所以你选择把它藏在心底……让它一点一点地……沉淀下去’。”

 

机械地重复着那日傍晚真次郎对自己讲的一字一句，琴音的嘴角牵起一个苦涩的笑意，她转回目光，看着由加莉的脸。

 

“我……并没有由加莉所说的‘奋不顾身’的自觉，也没有那么高尚……我只是在害怕。”

 

“……害怕？”

 

完全没有逻辑关系，由加莉皱起眉，琴音只是点点头。

 

“我，一直不敢想起爸爸和妈妈。”

 

“……！”

 

“很痛……每次想起爸爸和妈妈，想起那些他们还在的日子，想起我还有家的日子……想起那天在月光大桥上，爸爸妈妈拼命用身体护住我的时候……这里都好痛，痛得好害怕，痛得不敢去回忆……我是个胆小鬼，我真的很害怕面对失去爸爸妈妈的事实，所以我将一切都遗忘……选择了逃避。”

 

用双手抓住自己的胸口，琴音的眼睛盈着泪水，却始终没有落下。

 

回想起琴音一直以来的笑容，蓦地理解那背后深埋的痛苦，由加莉心如刀割，潮水般的愧疚几乎要将她淹没。

 

“……我很喜欢这里。这里和叔叔阿姨们的家中不同，不会有寄人篱下的感觉，不会被当做包袱和累赘……这里有荒垣前辈，有艾吉斯，有风花，有美鹤学姐，有顺平，有天田君，有真田前辈，有小狼，还有由加莉你……这里就是我的家……我想要去珍惜大家在一起的时光，每一分每一秒我都想要珍惜……只要不再失去，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阖上双眼，琴音不再说话，将脑袋靠在由加莉的肩头。

 

“这就是……一切哦。抱歉，我应该早些告诉由加莉的……”

 

“……对不起……”

 

“……诶？”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什么都不明白……还对琴音发脾气……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由加莉哭得一塌糊涂，紧紧地抱住琴音。

 

“……真是的，我明明是为了给由加莉道歉才来的啊，到底是为什么会搞成这个样子啊……”

 

无可奈何地笑笑，琴音替由加莉拭去满面泪水。

 

“不要哭啦，由加莉想说的我都明白。不用担心，就算是为了荒垣前辈，我也会好好珍惜自己的。更何况，我可不想再被由加莉责骂啊，比起生气的由加莉，我更想看到开心的由加莉啊。”

 

“……噗，那算什么理由啊。”

 

“诶~奇怪啦，我刚才可是一点想逗你笑的意思都没有啊？”

 

对视片刻，由加莉破涕为笑，琴音也笑起来，两名少女将十指扣在一起。

 

透过月光，由加莉看到琴音贴着枕头的额角，有几缕平时遮盖着额头的刘海落下。

 

那里有一处淡淡的伤痕。

 

“……琴音，你这伤是……”

 

“啊，这个？”琴音抬起手指触碰伤痕，“这是很久以前留下的了，被酒瓶子砸的……十年以前的事情了吧，那个超讨厌的醉鬼大叔，只知道欺负小孩子，现在想起来还觉得很气……”

 

“——！”

 

由加莉止住呼吸。

 

记忆里所有的一切都在那一刻停止声息。

 

“由加莉……？喂！由加莉？喂——醒醒啦——”

 

见由加莉突然一动不动，琴音伸出手在她眼前乱挥。

 

苍蓝的上弦月悬于半空。

 

月色皎白纯净，如同晶莹剔透的琉璃。

 

荼发少女一言不发，起身，掀开被子，一头雾水的琴音也不得不跟着起来。

 

由加莉从枕边翻出一个小小的收纳箱，从中取出一张保存完好的老旧折纸。

 

一只纸燕。

 

琴音的目光也定住。

 

“啊——”

 

“诶——”

 

“啊啊啊啊啊啊——？！”

 

互相指着对方的脸，两人同时叫了起来，就这么呆然半分钟，随后大笑着紧紧抱在了一起。

 

楼下的顺平被生生吵醒，迷迷糊糊嘟囔了一句什么鬼，翻了个身又响起呼噜。

 

睡意全无，由加莉和琴音一起回床上重新盖好被子，沿着这十年来的岁月和轨迹，聊得不亦乐乎，忘却了时间。

 

“……那么，作为天生一对的好闺蜜，我们来约定吧！由加莉和我一定要做彼此的伴娘，就算未来离得再远我们也永远是最好的姐妹！”

 

“嗯！”

 

琴音双手搭着由加莉的肩膀，双眼闪闪发亮，由加莉很用力地点了点头。

 

“还有……我希望由加莉能答应我一件事情。”

 

琴音的语气突然沉下来，由加莉不解地歪歪脑袋。

 

“我一直都在逃避，逃避和父母之间的回忆……所以上次在商业街的时候……我对由加莉说了很不负责任的话，‘勉强对话只会受伤’什么的……”

 

由加莉默然，琴音的视线看进她的双眼。

 

“如果不是荒垣前辈，我一定会失去宝贵的事物，那些绝对不能忘怀的父母的回忆……由加莉，我明白你和母亲之间的隔阂很深，但是……能活着交谈……就已经很好了呀。”

 

由加莉心头动容。

 

那些和母亲相依为命的时光一闪而过。

 

“所以……答应我好吗，由加莉？并不是说要你现在就去与母亲和解，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像我一样……逃避永远都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如果有契机到来……你一定要尝试着去和母亲沟通哦？如果等到失去了……就什么都迟了啊……”

 

“……嗯，我会去尝试的。”

 

由加莉艰难地点头，琴音欣慰地笑，下一秒却蓦地睁大了眼。

 

她看到一缕曦光照在由加莉还带着泪痕的脸上。

 

“啊……天亮了呢。”

 

“真的假的？”

 

由加莉不敢相信地睁大了眼。

 

褐发少女跳下床，将窗户打开，对着阳光普照的街道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嗯~活着真舒服啊！”

 

老头子一样的感慨，在琴音口中显得很是滑稽，由加莉忍不住笑得又摔在床上。

 

没预兆的，光线突然消失。

 

是琴音猛地又拉住了窗帘。

 

由加莉的笑意戛然而止。

 

因为她看到琴音眯着眼睛看向自己，脸上浮起小恶魔的笑容。

 

“那么，为了庆祝我们第二次重逢，让我们拉住窗帘，来放个鬼片吧！”

 

“别……”

 

 

 

 

09

 

花开花落，又是一个夏季。

 

真次郎仍然昏迷未醒，紧接着又是美鹤的父亲在大家面前丧命。理事长的谎言击碎了一切，亦被戳穿篡改由加莉父亲录像的事实。随着走投无路的他狂呼着跳下塔尔塔洛斯，SEES前进的方向也陷入一片黑暗。

 

世间越发混乱，斯托雷加行踪不定，梦魇般的塔尔塔洛斯矗立不倒，重伤的艾吉斯被送去修理，美鹤与明彦也意志消沉。在这样前路茫茫而不知该往何处去的情况下，却有小小的插曲，抚平伤痛。

 

为了安抚因台风取消学园祭而士气低沉的学生，校领导决定在十一月的修学旅行前加办小小的艺术节。

 

经过讨论和报鸟海老师批准，2年F班决定表演一出话剧。

 

由请来的外援风花所写，公主被魔王抓走，王子一路披荆斩棘，将心上人救回，这种老掉牙，却又莫名很受欢迎的剧本。

 

角色由全班投票选出。无论当事人如何哭诉抗议，魔王的角色还是毫无疑问落在了顺平头上。其他的角色很快选出，惟有公主角色的票数在由加莉和琴音之间摇摆不定，最后竟是同票。

 

“那个，我可不可以演王子啊？”

 

正在同学们难以抉择的时候，琴音高高举起右手毛遂自荐。

 

大家一时愣怔，直到友近猛地一拍桌子。

 

“好啊！汐见同学演王子，岳羽同学演公主，这才是最养眼的啊！”

 

片刻的静寂后，爆发出男生们大声附和的欢呼声，就连因为被迫演魔王而一时消沉的顺平也高喊着赞同。女生们同样兴致勃勃，纷纷表示支持，最后班长一锤定音，节目便定了下来。

 

由加莉大感头疼。

 

如果是平时在自己房间COSPLAY还好，这种大庭广众之下穿成公主演话剧的情形，想想都羞耻心爆表。

 

“你怎么想起来要演王子啊……本来投票强行决定就很让人烦躁了……要穿着那种衣服演话剧，这是什么惩罚游戏吗……”

 

回宿舍的路上，由加莉忍不住向琴音抱怨。

 

琴音却是一路哼着歌，声音悠扬，心情很好的样子。

 

“不是很有趣吗？能够留下特别棒的回忆，而且这也是个好机会。”

 

“好机会？”

 

“嗯。最近不管是美鹤学姐，真田前辈还是学校的大家，心情都非常消沉……美鹤学姐不是明天就会从桐条本家回来了吗？如果风花，顺平，由加莉和我能够用这部话剧让美鹤学姐和大家打起精神来的话，不是很棒的事吗？”

 

听了琴音的话，由加莉狠狠咬了咬牙，决定把羞耻心抛到一边，无论如何也要与琴音一起演好这出话剧。

 

正式演出的当日，宽阔的露天礼堂中人山人海，全校的师生都跑来观看这出备受瞩目的话剧。

 

礼堂大灯关闭，追光灯亮起，面红耳赤只想夺路而逃的由加莉被风花等人强行推了出来。

 

全场惊艳。

 

一身露肩的纯白雪纺长裙，身材出众，眉目秀丽，高贵而略显稚气，纤细的发丝随夜晚的微风舞动，荼色发梢在皎洁的光芒中流光闪现。

 

尽管是站在舞台上俯视礼堂，她的双眸中却没有一丝傲慢的表情，明亮的双目映着月华，动人心弦。

 

另一角色出场，观众席又是一番惊叹。

 

宫廷王子的紧身礼服，恰到好处地衬出少女高挑纤细的身材。腰间别着一柄礼仪用的长剑，那如同美貌的少年骑士一般帅气的外表，以及那份巾帼不让须眉的英气，引来一片倾慕的目光。

 

话筒中响起风花旁白的声音。

 

舞台剧正式开始。

 

被追光灯所注目，一身英挺男装的琴音来到由加莉面前，欣欣然单膝而跪，一手抚胸，微笑着向着身着盛装的由加莉做出邀请的姿态：

 

“公主，我来接你了。”

 

望着琴音水光流动的双眸，看着那其中蕴含鼓励与自信的气息，由加莉的心绪也渐渐放平，轻轻将手放在琴音的手中。

 

那之后的表演，轻车熟路。

 

顺平饰演魔王入木三分，琴音和由加莉的配合天衣无缝，特别是由加莉的演技，完全足以让一个平凡的故事熠熠生辉。

 

剧目结束时，雷动的掌声响彻整个礼堂，一开始紧张不知所以的由加莉，完全陶醉其中，谢幕时拉着琴音和风花的手，笑颜那般欣喜而纯粹。

 

刚从换衣间走出，一个男人便凑上前来，递给由加莉一张名片。

 

探着脑袋看过来的风花发出惊叹，那上面的名字是如今当红的导演。

 

他说，像由加莉这样天生的演员难得一见，如果将来有意愿向演艺圈发展的话请务必去找他。由加莉一头雾水，导演却已经风风火火地离开。

 

“好棒！能得到专业导演的认可，由加莉果然很厉害！”

 

琴音兴奋地抱住由加莉，比自己得到认可还要开心。

 

顺平双手抱住后脑勺：“真的是大名人啊，肯定是还有工作要忙吧。那你要怎么办由加莉亲？如果能有朋友成为大明星我也会很有面子的哦……喂！听我说话啦！”

 

待到顺平回过神来，琴音，风花和由加莉已经不见了。

 

与还要去大西老师那里作报告的风花在校舍前分手，由加莉和琴音来到桐叶商业街。饰品店的专柜前，两名少女兴致盎然地挑挑选选。

 

“呐，就买一对戒指怎么样？我的戒指由琴音买下来，琴音的由我来买。戴在无名指上的戒指，就等哪一天让男人去买吧！”

 

“嗯！这对蓝水晶的怎么样？虽然有点贵，但是真的好漂亮！”

 

由加莉欣然点头，没有砍价便立刻买下，戴在彼此的小指上，用手机留下照片，铭刻成为记忆中不朽的永恒。

 

次日，由加莉和琴音一起找到美鹤。看过那场舞台剧，并为之所鼓励的桐条家长女，终是被由加莉所说动，决定打起精神参加到修学旅行中。

 

当天傍晚，由加莉和琴音一起在房间内聊天。

 

荼发少女将手机挂饰卸下，放在琴音的手心。

 

“这个是……？”

 

看着手上小小的玩偶型挂饰，琴音有些不解。

 

“这个，你知道的吧，是我一直挂在手机上的毛线玩偶。”

 

“嗯，可是……为什么要交给我？应该是由加莉很珍惜的东西吧？”

 

由加莉自嘲地笑笑。

 

“其实这个是……在月光大桥开通式上贩卖的吉祥物，从很久以前我就一直很珍惜的带在身边，因为这是爸爸买给我的东西。之前……我经常在房间里和这孩子说话呢。哈哈，性格有点阴暗吧？”

 

听到爸爸的字眼，琴音的双眼蒙上担心的颜色，由加莉只是摇摇头。

 

“但是遇到了琴音之后，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不再这么做了。我……其实是知道的，和这个毛线玩偶说话仅仅是因为想依靠些什么，我很清楚自己只是逃避到了曾经那些快乐而重要的回忆里而已……所以，我希望把它送给琴音。”

 

“……我明白了。啊，不过回礼要怎么办呢……必须要回礼才行的啊……”

 

琴音食指按着太阳穴思考，由加莉摆了摆手。

 

“那个挂饰才是回礼哦。”

 

她笑着指向琴音捧在掌心的玩偶，挚友不解地歪了歪脑袋。

 

由加莉起身走到床边，拿过小小的收纳盒，从中取出那只陪伴她十年的小小折纸。

 

“这个的回礼。”

 

由加莉纤细的手指摩挲着纸燕的羽翼，目光是无以复加的珍惜。

 

“这些都是，我从琴音那里得到的宝物。还有那么多快乐的回忆……我会用一生去珍惜它们。”

 

“由加莉……”

 

接着，由加莉指着琴音手里的玩偶。

 

“那个挂饰也是，我想让你拿着它，直到我不再逃避，直到我能拿出自信和妈妈见面，两个人一起聊聊爸爸过去的事情的时候……”

 

双眼微湿，琴音伸出手擦拭眼角，很用力地点了点头。

 

“爸爸……吗。”

 

思忖着自己刚才的话，由加莉自言自语。

 

“我也会有结婚，当上妈妈的那一天吗？”

 

“一定会有的，由加莉一定要找一个不输给荒垣前辈的男朋友哦！”

 

做出一个加油的姿势，琴音眨了一只眼，由加莉也跟着笑起来。

 

“嗯……感觉有点期待呢。但是，恋人这个位置我还是暂作保留吧，现在也没有合适的人，而且和琴音在一起会更开心些啊，而且只有女孩子之间才能聊的话题才更有趣，不是吗？好~嘞，今天就聊个通宵吧！”

 

“嗯！我带了这个来哦！”

 

脑海中警铃大作，由加莉眼疾手快，一把抢过琴音正要从背后取出的DVD。

 

“喂！还给我啦！弄坏了我还怎么吓唬……不对，弄坏了我会很心疼的啦！”

 

“说出真心话了啊你！绝对不还给你，我没收了！”

 

由加莉把DVD死死抱在怀里，琴音则抱住由加莉的腰想把DVD抢回来，一个不小心两个人都摔在了床上。

 

少女们的欢笑声不绝于耳。

 

那是何等璀璨光辉的日子。

 

那时的她们如此确信，她们会成为彼此的伴娘，比伴侣更坚定地走完这一生。

 

曾经那样，深信不疑。

 

 

10

 

若是被告知终焉不可避免，人类究竟会怎么做？

 

是选择遗忘一切，以幸福的姿态迎来毁灭，还是挺身反抗，赌上微小的可能性拼死一搏？

 

“虽然很遗憾……但这是你们的选择。”

 

面色苍白的少年，与琴音一前一后地走下楼梯。

 

这是倪克斯降临的一个月前，2010年的新年之夜。

 

痛苦，牺牲，迷茫，愤怒，欢笑，泪水，觉悟，背叛，谎言……渐行渐远的2009年，留下无数的回忆，在生命的轨道中刻下那么多不可磨灭的痕迹。

 

不知不觉间，改变了所有人的一生。

 

1月1日的新年参拜，身着华丽的振袖和服，并肩信步行走的两名少女形成一道靓丽的风景。

 

在万里无云的晴空之下，于神社之中许下心愿。

 

由加莉说，希望是今年也会是平安的一年，可以与朋友们一起，迎接新的明天。

 

琴音说，希望能够拨开笼罩这个世界的乌云，用这双手保护好所珍视的一切，与大家一生同行。

 

“试着去做做看吧，我们，毕竟都闯过那么多的难关了啊。”

 

“嗯……”

 

相视而笑，清脆地拍掌，双手合十，祈祷这些真挚的愿望，能够传达到每一个人的心里。

 

只要和大家一起相互扶持，就没有做不到的事情。

 

他们一直是这样一路走来。

 

2010年的1月31号之后。

 

一定会有再度相聚的一天。

 

塔尔塔洛斯的顶层。

 

整个塔身剧烈地震颤，黑银色的月亮中心，巨型的黑红色眼球仿佛要吞噬万物，放出几乎要将一切压碎的力量波动。

 

SEES的众人拼命抵抗，就连骨头都要被压碎的痛楚，却远远输给内心巨大的不甘。

 

苍穹逼近就要坍塌，一切尽归黑暗，虚无的世界脚步缓缓逼近。

 

拼尽全力地挣扎，却仍是无法动弹半分，由加莉心如死灰，眼前浮现父亲的面庞。

 

——对不起，爸爸。

 

——我没能守护好这个世界。

 

——我很快就能见到你了。

 

视线明明已被模糊，她却清晰地看到前方一个缓缓站起的身影。

 

“琴音……？！为什么……你能动……？！”

 

没有回答。

 

褐发少女的身姿，在巨大的黑色月亮前渺小得有些可笑，四肢轻盈，她背对着大家站定。

 

那个背影，一如那些岁月里，她一次又一次为了大家挺身而出。

 

最后一次回首。

 

她留给由加莉一个安然的侧脸。

 

苍色月华勾勒出少女的轮廓，伤痕累累，朱色的双眸熠熠生辉。

 

没有恐惧，没有悲伤，没有犹豫，她的嘴角牵起一个淡淡的角度，映着末日白光，是一个一如既往明快的笑颜。

 

——活下去。

 

轻而笃定的话语，她合上眼睑转过身去，轻轻展开双臂。

 

他们看到她的身上放出光芒。

 

就这么向着月亮的核心升去。

 

“汐见……！你是要一个人过去吗？！”

 

“别去……不要走！”

 

“可恶……为什么……为什么我们站不起来……？！”

 

伙伴们发出悲鸣，向着她的背影，声嘶力竭。

 

“等等啊……都到这一步了……你那算什么啊……！”

 

由加莉拼尽最后一分力气，向着那个背影伸出手。

 

“说了等一下啊……笨蛋————！！！！”

 

凄切的呼唤湮灭于天地崩塌的声音。

 

她终是没有回头。

 

随后，一切皆成虚无——

 

一个趔趄，由加莉从梦中惊醒。

 

身体有些酸痛，意识不清，她用手按住脑袋晃了晃，才想起自己是坐在琴音的房间门口。

 

昨天，2010年的3月3日，琴音从鸟海老师的课堂上疯了般逃离，毫无预兆，不知缘由。

 

由加莉去追，最后在医院门口找到了她。

 

那失去了神采的双眼，让由加莉心如刀绞。

 

不肯告知她理由和原因，褐发少女嘭得关上房门。因为担心得难以入眠，由加莉索性守在了门外。

 

模糊的视线看向窗户。

 

夜色深沉，如同天堂一般的寂静。

 

大脑逐渐清晰，忍不住打了一个寒碜，视线猛地转回身边的门。

 

以前……似乎也有过类似的事情？

 

——由加莉……没有想起来吗？

 

昨日傍晚，琴音说过的话重新浮现在脑海。

 

一瞬间头痛欲裂，胸口憋闷难以呼吸，有什么景象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却对身体造成了巨大负担，她再一次昏沉地睡去。

 

一整夜的忐忑不安，直到第二日清晨，被琴音摇晃着肩膀唤醒。

 

“由加莉……你难道一晚上一直在这里吗？”

 

“因为我真的很担心啊！你什么都不跟我说，我能怎么办！

 

面对忍不住发了脾气的由加莉，琴音有片刻的愣怔，俯下脸一阵默然。

 

空气中安静地跳跃着光芒。

 

时钟的指针抵达作响。

 

再度抬起的时候，她看到她眼角盈着珠光。

 

少女脸上的笑容，如同初升的金色晨曦，那般耀眼。

 

由加莉看出了神。

 

昨日的一切似乎都未曾发生。

 

许下一周内会告诉由加莉一切的约定，3月4日，琴音和平日一样来到学校，和由加莉一起向鸟海老师道歉，一起上课，一起吃午饭，一起在天台聊天，度过平稳的日常。

 

“昨天我接到了一个电话……是我妈妈打来的。”

 

晴空万里无云，用手理了下被清风吹散的发梢，由加莉对身边的挚友轻声说道。

 

“她说之前的事情，希望能够得到我的原谅……如果我不原谅她，她就放弃再婚了。我和妈妈约好了下次见面……”

 

见琴音听得专注，由加莉苦笑了一下，伸出食指卷起自己的头发。

 

“果然还是有点害怕……见了面我可能又要说出很过分的话了……该说我们可能会互相伤害呢，还是我可能会伤害到妈妈呢……我还没来得及整理好思绪……虽然我真的很想和妈妈见面。所以我想，如果琴音能跟我一起去的话就好了，我既能拿出勇气，又想把琴音介绍给妈妈，告诉她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没有说话，褐发少女只是欣然点头，目光沉静，带着温暖的笑颜。

 

“那就这么说定了！时间的话……嗯……春假的某一天怎么样？”

 

由加莉似乎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话语突兀地停住，片刻后才缓缓开口。

 

“是哦……从自己嘴里说出来才发现马上就要到春假了呢，都已经是三年级的学生了吗……毕业之后进入某所大学，踏入社会……成为社会人士？会变成这样的发展吗？总有种遥远的未来……的感觉呢。之后会怎么样呢……我们两个……诶……？”

 

蓦地被一双手环住。

 

能够清楚地感受到琴音的气息。

 

“谢谢你……”

 

耳边传来她轻轻的声音。

 

“谢谢你……我有由加莉在身边，真的是太好了。”

 

满溢幸福的笑意，微微哽咽的声音传达于心。

 

由加莉有些惶然。

 

“琴，琴音……？怎，怎么了？”

 

没有回答，褐发少女只是收拢了手臂，将由加莉紧紧抱住。

 

是初春时节，绚烂的樱花树粲然怒放。

 

一阵风卷起，便纷纷扬扬，美丽的樱花雨片片旋落，将她们揽入其中。

 

“……由加莉，答应我，你一定要好好的哦。”

 

伴着浅笑说出最后的话语。

 

3月5日。

 

他们赶到天台时，只看到琴音躺在真次郎的怀中。

 

安然睡在恋人臂弯里的少女，嘴角轻扬，有樱花花瓣落在她长长的睫毛上。

 

次日清晨。

 

由加莉的光。

 

并且对许多人来说都是光一般存在的少女。

 

永远闭上了双眼。

 

走进急救室之前，由加莉仿佛用尽了一生的时间，向上天祈祷。

 

她祈祷能看到那个一直支撑着她的笑容。

 

她祈祷能看到琴音仍笑嘻嘻地跟她开玩笑，她眨着眼对自己说，由加莉，回去你要把DVD还给我哦？不过就算你藏起来我也会去买新的啦！

 

她只看到监视心跳的仪器上，一条惨白的线。

 

少女安静地躺在病床上，被一袭白布遮住了身形，就好像她从来不曾存在。

 

 

 

11

 

随着塔尔塔洛斯的消灭，一切回归正轨。

 

问题宗教烟消云散般湮灭于社会的所有角落，阴影人不再出现，昔日的恐慌和混乱似乎只是一场幻觉，所有的日常都恢复了应有的原样。

 

可是终究还是有什么东西不一样。

 

永远都不可能一样了。

 

告别仪式后，由加莉把自己在宿舍里锁了一整天，任凭美鹤和风花如何敲门呼唤，滴水未进。

 

抱着膝盖蜷缩在墙角，身旁放着那只小小的纸燕。

 

冰凉的指尖，一次又一次划过左手小指上的那只蓝水晶戒指。

 

你明明答应我，会戴着这枚戒指，做我的伴娘。

 

你明明答应我的。

 

窗外，街上的路灯一个接一个的亮起。

 

昼夜更替，又是一个轮回。

 

倏然几只雨燕掠过天空，由加莉滞然的目光缓缓看去。

 

十年前，遇到琴音的那个夏天，天空掠过的鸟儿便是雨燕。

 

燕于飞。

 

寓意着离别。

 

只是那时的她，不懂。

 

木然半晌，由加莉一把抓过身旁的纸燕，冲出了门去。

 

在楼梯口停下了脚步。

 

一楼的灯亮着。

 

是真次郎站在厨房里。

 

休闲区的茶几上，散乱着数不清的信件。

 

信纸抬头处的“敬启 荒垣真次郎前辈”，字体娟秀。

 

那是多少个日夜，少女在桌前，一字一句，留下的对恋人的思念。

 

终是天人永隔。

 

冰箱的门开着，整整齐齐排列着十六个琴音生前最爱的甜点。

 

真次郎的手仍机械地动，制作着永不会再有人问津的提拉米苏。

 

缓缓跪倒在地。

 

荼发少女双手掩住面颊，暗哑的哭泣声从指缝间溢出，被黑暗所吞没。

 

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的明彦，背影微颤，他大步走向真次郎，扶住兄弟的肩膀，却被对方一把挣开。

 

“……你给我差不多一点！汐见她已经不在了！”

 

颤抖的拳击在真次郎的脸上。

 

由加莉无力阻止。

 

她听不到任何声音。

 

和琴音在一起的这十一个月。

 

每一天，每一刻，每一秒，都走马灯般在眼前重现。

 

“喂？！真次！你要去哪儿！？”

 

传来明彦的喊声，由加莉抬眼看，明彦已经追出了宿舍门，真次郎却再也看不见踪影。

 

和明彦在门口分开，由加莉跑了起来。

 

一定要找到他。

 

如果真次郎出了什么事，由加莉纵死也无法原谅自己。

 

琴音最痛苦的时候自己什么都没能做到。

 

至少她走了之后，自己总得为她做点什么。

 

天幕暗沉，起初只是细密的雨丝，渐渐大雨滂沱。

 

她一个人跑遍了大半个人工岛，学院，长鸣神社，桐叶商业街，车站，岩户台，发了疯般向人打听荒垣的下落，临近黄昏才在岩户台站台的后巷找到了少年。

 

由加莉这种不打伞在暴雨中哭着狂奔的人很奇怪。

 

真次郎这种只身一人坐在雨中纹丝不动的人也很奇怪。

 

明明察觉到了由加莉的到来，少年仍没有声息，任凭荼发少女喊他的名字，只是坐在那里。

 

一个耳光狠狠地甩在真次郎的脸上。

 

水滴四溅，在少女脸庞纵横的已经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泪水。

 

“站起来啊……荒垣前辈，你这样像什么话……你还有一点琴音所爱的那个样子吗！”

 

少女肩膀发着颤，喊得声嘶力竭。

 

真次郎愣怔半晌，想要试着站起，却铿然跪倒在地，双手撑着冰冷的地面，撕心裂肺地悲泣。

 

接到由加莉通讯的明彦赶来，撑起身体已经冻僵的真次郎，将他强行带回宿舍。

 

由加莉也回到房间。

 

湿漉漉的衣服留下一地水痕，却不擦拭。

 

恍惚间，余光捕捉到桌面角落处的一张DVD。

 

伸出颤抖的手，掸开封面上的积尘。

 

《实录，诅咒之家》

 

——喂！还给我啦！弄坏了我还怎么吓唬……不对，弄坏了我会很心疼的啦！

 

——说出真心话了啊你！绝对不还给你，我没收了！

 

少女低下头咬紧了唇。

 

垂下的刘海遮住眼睛。

 

慢慢地拆开老旧的封盒，将碟片装进机器。

 

关掉所有的灯，拉起窗帘，抱着双膝蜷缩在沙发的角落，看着灰色的电视渐渐亮起。

 

荧幕上主人公发出的尖叫足以刺痛耳膜，由加莉却浑然不觉。

 

她的耳边只闻幽谷般的寂静。

 

一点点的，冰冷的水珠划过面颊。

 

最终竟是在掠过无数可怖光影的屏幕前，泪如雨下。

 

——你说，我一定要好好的

 

——我那么想要做到

 

——可是没有你，我怎么可能好

 

 

 

 

12

 

时空夹缝的事件结束不久，由加莉便升入三年级，离开岩户台的分宿舍，与艾吉斯一起住进新的宿舍公寓。

 

她遵守约定，在那一年的夏末去看望了母亲。

 

一番坦诚沟通，母女二人冰释前嫌。母亲有些不解地问，由加莉，你之前说会一起带过来的最好的朋友呢？妈妈也很想见见她啊。

 

她没有回应。

 

她需要开始适应没有那个人的生活。

 

按部就班地起床，上学；不用再担心夜晚的探索会有什么危险；没有悬念地在食堂解决一日三餐；逛街的周期改为一月一次，买一些必须的日用品；将那张DVD锁进了手提箱，从不拿出，却永远带着。

 

同样的，也不会再有与她一起放学路上不绝于耳的欢笑声；不会再有战斗过后，她对自己扬着笑脸说出的辛苦了；不会再有和她一路吵吵闹闹难以抉择今天的晚饭；不会再有即使钱包见底也不会停止的只属于两个人的购物之旅；也不会再有哪个人，坚持不懈地试图给她放恐怖电影，连记忆都模糊不清。

 

好像许多事情都没有意义了一样。

 

由加莉经常在放学后，一个人坐在人工岛的海岸线上。

 

她看着来来往往的人变成一个个很小很小的黑点，就像是用2B铅笔在画布上用力地戳出一笔痕迹。

 

她总是带着小小的纸燕，百无聊赖地看着岸边那些要坐船出海的人们或是哭，或是笑。

 

那些轻柔的话语，被大片倾下的日光轻轻打磨成少女记忆里的一点粉末，再被海风吹走，什么都不剩，安静得如同什么都没发生。

 

她在想，是不是真的什么都没发生过。

 

影时间消散的世界，平稳而安顺，那些浸着鲜血和牺牲的过往偶尔想起，竟是恍如隔世。

 

——那是‘她’的生命。这就是奇迹的真相……她所使用的‘伟大的封印’，其实就是自己成为了封印。但是，灵魂一旦从体内脱离，对人类来说就意味着死亡，她一定在某个地方找到了……属于她自己的，生命的答案——

 

这些记忆的碎片，就像是在她的脑海里慢慢地拼好成一幅拼图，然后被人拼命地踩乱。

 

她哭着哭着就发现，原来她拼起的只是这幅巨大拼图里的画框，构成这幅画的风景，竟是她留给她最后的背影。

 

真次郎在时空夹缝事件的半年后离开日本，踏上游历世界的旅途。

 

由加莉和同伴们前去相送，目送他登上飞机。

 

她问过真次郎为何要启程，少年只是淡淡地说，为了守护，他必须让自己变得更强。

 

这份坚强，让她如此羡慕。

 

高中的时光也在没有波澜的生活中逝去，她进入大学，仍做着模特的兼职。

 

偶然被公司的经纪人翻出那年话剧表演后的名片，看到上面的名字很是大惊小怪，说着“要拓展工作领域”，擅自帮她报名了那位导演的面试。

 

两年不见，只有一面之缘，脸上多了些沧桑，已经步入中年的导演看到她竟是一愣。

 

他有着一双仿佛能看看透人心的双眼，观察由加莉片刻后，语气竟是有些悲悯，他说，孩子，你受苦了。

 

她似乎是没有哭。

 

彼时导演没有准备新剧，正筹划着一场话剧的巡演。

 

和高中二年级时他们的不成熟话剧有些类似，是王子与公主的主题，却在故事上推陈出新，于他的执导下大放异彩。

 

他力排众议，将由加莉提携到主演的位置，荼发少女也没有让他失望，一次次的试演，她如同一块只欠打磨的精美璞玉，得到了剧组所有人的信服和期待。

 

然而最让大家吃惊的，却不是少女的天份。

 

大学的课程，模特的工作，以及剧组的表演。每天忙得陀螺般旋转，睡眠时间不超过六小时，仅以工作餐果腹，工作途中不给自己一丝一毫的休息时间。偶尔的假期，也只有昔日的友人来看望她，埋头于剧本的由加莉才肯给予自己片刻的闲暇。

 

负责场记工作的矢野合香，对由加莉这种不要命一样的生活方式感到毛骨悚然，每每劝说由加莉放松下来，只埋头努力的生活过于无趣，而且身体早晚会累垮的。

 

由加莉感谢合香的关切，也有些微的不屑。

 

无趣。

 

身体累垮。

 

又能怎么样呢。

 

比起为了守护这一切而逝去的她。

 

又能算得了什么。

 

巡演顺风顺水，作为新人崭露头角的由加莉备受期待和好评。

 

父亲般关照由加莉的导演，替她报了特摄片的试镜，因为拥有这次巡演的经验和阅历，加上高中时代弓道部的履历，巡演结束后，由加莉接下最新特摄剧《不死鸟战队》主演一职几乎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由加莉有些不解，问导演为什么要为她选择超级英雄的特摄片，男人只是笑笑，不做回答。

 

巡演的最后一站，由加莉回到烙下无数回忆的辰巳人工港湾岛，月光馆学院。

 

美鹤，艾吉斯，风花，顺平，明彦，天田，千鸟，甚至是刚刚归国的真次郎都赶来看由加莉的表演。

 

那是她第二次在月光馆学院演话剧。

 

时间似乎倒流，一切如旧。

 

身边少了一个人而已。

 

她试着不去在意。

 

那次演出出了一个不算小的差错，本来应该扮演王子的那个演员在从旅馆前往学院礼堂的路上出了车祸，虽然没有生命危险，但已经无法及时赶到。

 

现场的剧组成员一片慌乱，却迟迟拿不出可行的解决方案。就在由加莉对着这难以收拾的慌乱开始感到焦躁时，一道清越的声音从摄影组那边传了出来。

 

“可以的话，那个角色让我试试看吧。”

 

毛遂自荐的蓝发少年，刘海遮住一只眼，神情看不出波澜，静静地站在那里，只有右手举起。

 

由加莉眨了眨眼，想了一会才忆起，他是前不久刚刚通过应聘的兼职大学生，做了摄影助理。

 

“别捣乱，你没有经验，不误事才怪。”

 

对于导演的不耐烦，少年也不恼，仍淡淡地笑：

 

“让我试试看吧，也没有其他方法了不是吗？”

 

导演皱着眉，但也不得不承认年轻的摄影助理说的是实情，上上下下认真打量了少年许久，不无勉强地点了点头。

 

死马当活马医，剧组所有人的想法都是如此。

 

然演出开幕，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少年对剧本把握得恰到好处，举手投足皆显风华，将王子演绎得淋漓尽致，尽显温润如玉的淡雅气质，不输专业演员的水准让全员瞠目结舌。

 

将左手抚在胸前，少年以优雅之姿单膝而跪，另一只手向着由加莉做了一个邀请的姿势，说，公主，我来接你了。

 

她愣了愣神。

 

少年的模样极是俊秀，若是反串怕也难分雌雄。

 

他灰色的眼眸和那个人甚至有几分相似，可是她也能轻而易举地分辨出它们的不同。

 

记忆有小匣轻启的声音，她的思绪飘回十二年前的那座小公园，琴音背后的那个小小身影。

 

一时的恍惚差点毁了整个表演。

 

她勉强稳定心神，全心全意投入到演出之中。少女将手放入少年手心，她看到他的嘴角浮起恬淡的笑意。

 

表演大获成功，反响远远高于以往的任何一场演出。

 

谢幕后，所有的剧组成员都聚在一起庆功，却独独少了主演由加莉和那名临时救场的少年。

 

没有和同事们在一起，也避开了SEES的同伴，由加莉一路直奔校舍，只因为少年闭幕离开前给她做的一个手势。

 

她果然在校舍的天台找到了他。

 

浩渺的星空下，穿着常服的蓝发少年单手扶着围栏，静默不语。

 

察觉到由加莉的气息，少年轻轻转身，他的眼睛像两块墨玉，嘴角牵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

 

“好久不见。”

 

 

 

13

 

有流星划过天际。

 

深沉的暗蓝色天幕如同流淌的银河，星月闪烁着的耀眼色彩好似盛大的极光，美得摄人心魄。

 

夜风微凉，拂过他们的衣裳。

 

“请坐吧，我想今夜要说的话会很长。”

 

与演出相同，是一个邀请的姿势，少年将手伸向天台中心的长椅。

 

由加莉踌躇片刻，走过去坐下，少年也坐在半米远的位置。

 

“结城理。”

 

目光直视正前方的城市夜景，少年突然说着。

 

由加莉看向他，他也转过视线，与由加莉的目光接在一起。

 

“这是我的名字。”

 

“那么，你果然是……！”

 

理微微点头。

 

“是。我是汐见琴音的表弟……十二年不见了，由加莉。”

 

他叫她由加莉，径直舍去了姓氏。

 

未被刘海所遮盖的左眼，目光映衬着繁星，足以令人目眩神迷。

 

——我有一个弟弟，就是那时跟在我身后的男生哦，他叫结城理，比我小大概一个月吧，寄住在那里时曾一起生活过一年半，是非常可爱的弟弟哦——

 

认出彼此的那个夜晚，她便向由加莉提及过，当年那个因为姐姐受伤，而不顾一切挑战大人的小小男生。

 

光阴飞逝，恰如2009年重新见到的琴音，昔日印象中跟在姐姐背后寸步不离的不知名男孩，今日神兵天降般出现在她的眼前，成为挺拔俊秀，清雅安然，名为结城理的少年。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自觉问题突兀得有点失礼，由加莉面色微红，少年也略微一怔，随即浅笑着阖上眼。

 

“辰巳人工港湾岛，月光馆学院，姐姐所珍视的地方……我一直都想来这里看一看……特别是在巡演的宣传广告上，看到了你的名字之后。”

 

“你知道我的名字？”

 

荼发少女有些惊讶，理轻轻颔首：“当然，姐姐在电话中多次跟我提过你的。”

 

“……是呢，这也是自然的。”

 

片刻滞怔，由加莉略微苦笑。

 

“十二年……哈哈，已经十二年了呢。”

 

合拢了双手垂在双膝间，由加莉的表情染上了孤寂的颜色。

 

一道道流星在夜空中留下明亮的轨迹。

 

少女的唇线弯成与之相似的弧度，双眸辉映着月光。

 

许是因为压抑了太久，许是因为莫名而来的故人重逢。

 

明明只是第二次见面，由加莉却将这两年来心底所有一切的一切，统统说给了少年听。

 

“……到头来，我还是什么都没能为她做到。”

 

荼发少女眼神黯淡，那演出时展现出的的迷人光彩，被残酷的真实洗刷得一干二净。

 

她的手中捧着那只形影不离的纸燕。

 

“燕燕于飞，差池其羽，之子于归，远送于野……原本就是离别呢……一次……又一次……”

 

喃喃着三年级时偶然看到的中国古诗词，由加莉只觉心脏一阵刺痛，几乎要停了呼吸。

 

“亏我还一直自诩是琴音最好的朋友呢……还说什么‘一想到琴音还在守护着我们，心头就涌现出力量’……结果我不就只是被琴音保护着吗……一直以来都是……我没资格做琴音的朋友，也不值得被理君帮助……我不该收下它的，我必须……把它还给你。”

 

就像十二年前一样，她将捧着纸燕的双手伸去。

 

默然良久，他接了过去。

 

由加莉释然地笑笑，合上眼睛。

 

夜风穿过天台，渗开一片凉意。

 

衣衫单薄的由加莉，双手抱住自己的胳膊，冰凉一直传到心底。

 

双肩感到微微的重量，和足以驱散寒冷的温暖。

 

左手探上右肩，出现在那里的是一件黑蓝色的卫衣。

 

上身仅剩纯白色衬衫，少年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自己面前。

 

背后是华灯初上的人工岛夜景，月华如水，勾勒少年的轮廓。

 

那一刻，她看到了他的眼睛。

 

温柔的，宁静的，纯粹的灰色双瞳。

 

像是漾着一泓湖水，没有一丝一毫的杂质，清可见底，又深不可测。

 

那种温暖的感觉，像极了琴音。

 

“由加莉。”

 

少年蓦然开口。

 

“你知道吗，那个时候，姐姐注意到你一直在看着空中的雨燕。”

 

那是十二年前的小公园。

 

一直跟在琴音身后的理，满心只想着跟上姐姐的步伐，却突然与停下脚步的姐姐撞个满怀。

 

“那个女孩子……为什么一直坐在那里呢。为什么一直只有一个人……为什么只是在那里，看着天上的鸟儿……为什么看上去那样孤单呢。”

 

低眉浅笑，少年将右手伸进衬衫的衣兜，取出一小叠信纸。

 

“这是姐姐两年前寄给我的信件。有些奇怪，那之前的姐姐从来都不写信的，可是从那一年的十一月开始，每个月姐姐都会给我寄一封信……它们都在这里。”

 

将右手递过来，少年微笑着说。

 

“打开看一看吧，由加莉。”

 

踟蹰片刻，她伸出略颤的手接过，然后拆开。

 

——……理不用担心，因为遇到了非常要好的朋友，姐姐在这边生活得很快乐。你知道吗，就是咱们小时候在公园遇到的那个小女孩哦，她叫由加莉，现在已经是非常漂亮的女生了呢……——

 

——……最一开始稍微有些不安，虽然算是习惯搬家，但总觉得这里的环境有些让人难以适应，都是多亏了由加莉啊，无论是参观学校，还是收拾宿舍，她都一直陪在我身边，如果没有她，姐姐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说一点都不生气是骗人的啦，不过也不想与新同学交恶，而且我还不是很了解木村同学。真的很惊讶，那个时候来帮我的由加莉，就像小时候的理呢，明明也是那么瘦弱的身体……还是第一次，这么多次转学，还是第一次有人愿意为了我这个非亲非故的新生挺身而出……哈哈，什么嘛，有点想哭啊……——

 

“这只纸燕……本就是姐姐为了你而折的。因为她注意到你一直在盯着燕子看，那时我们还小，以为你喜欢燕子。”

 

耳边响起少年的声音，少女瞳孔颤抖，紧紧攥着手中的信。

 

——……发生太多事情了，虽然有很多不方便和理说，但是我可以向你保证，姐姐在这边没问题的。理一定会担心来担心去的吧，不过姐姐现在不是一个人哦。现在的我，有彼此相爱的恋人，有可以托付生死的伙伴，还有由加莉，我最好的朋友……无论是什么样艰难的处境，我都有她与我并肩前行。每次感到失落，沮丧，挫败的时候，都会被由加莉支撑着重新站起来……呐，理，如果你以后也有机会和由加莉重逢的话，请你一定要好好地关照她哦。我现在很幸福，因为我——

 

“……我有由加莉陪在身边……是我……一生的幸运……”

 

沙哑的声音，轻轻念出信上的话语。

 

“琴……音……琴音……琴音……！”

 

大颗大颗的泪水零落而下，坠落于地，散乱成一片晶莹。

 

“呜……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理走到由加莉的面前。

 

不顾地面冰凉，单膝跪在地上，伸出双手揽过由加莉，让她的头倚在自己的胸膛，轻轻抚摸她的头发。

 

“于春天北来，于秋天南归。”

 

少年的声音清越而醇厚，如同最上等的丝绸。

 

“燕这种生物，从来是以雌雄颉颃，飞则相随。比起离别，对于我们来说，燕子所象征的，更多是对春的珍惜，以及思念。”

 

由加莉泣不成声，将脸埋在理的胸口，泪水打湿了少年的衣襟。

 

“由加莉……与你的相遇，重逢与在一起的时光，是姐姐珍藏到最后的宝物。所以……不要说自己没有资格留着它，说自己不值得被帮助……不要说这些会让姐姐伤心的话，因为她比任何人都希望你幸福……”

 

轻轻分开由加莉的五指，理将那只纸燕重新放回少女的手心。

 

“和姐姐之于由加莉一样……她是我引以为傲的姐姐，我本希望希望着姐姐能看着我长大，一直保护姐姐……直到遇到能够给予姐姐幸福，和她相伴一生的人……可是现在……这个愿望……已经不可能实现了。”

 

扶住由加莉的双肩，她看到少年的的眼里隐含着泪光。

 

“我们都失去了重要的人……所以……能让我与你同行吗？你和我，两个人一起。”

 

——两个人，总好过一个人吧。

 

她记得她点了头。

 

伤口永远不会愈合。

 

逝者永远不会归来。

 

失去她的这份悲痛不会有分毫的减轻，大概，一生都不会。

 

可是由加莉明白，她必须前进。

 

真次郎说过，为了守护，他必须让自己变得更强

 

由加莉想，这也是她该走的路。

 

特别是现在，有了他在身边。

 

理留在了剧组，仍是做着摄影助理，同时，作为只与由加莉搭档的新进演员活跃。

 

常有剧组和公司的高层来劝他，希望他可以扩展领域，接更多的角色，却每每被少年婉拒。

 

他说，我的角色只为由加莉而生。

 

少女听到，不禁红了脸。

 

他们是所有人眼中的天生一对。

 

镜头之前，舞台之上，一个眼神，一个手势，有时甚至无需任何动作，一人就能感受到另一人的心思，就这样配合地天衣无缝。

 

那份似乎与生俱来的默契，惊艳了所有人。

 

一晃又是一年，由加莉按照之前的规划，去参演了新的节目。

 

不死鸟战队，超级英雄主题的特摄片。

 

惩恶扬善的特摄片英雄，粉红翔羽侠孔雀院玲子，由加莉以全副身心赋予她生命。

 

——总有一天，会有更多的人们拥有跟我们一样的心情。这样的话世界上就不会再有人渴望倪克斯，那个怪物就会彻底消失。虽然会很遥远，虽然可能会穷尽一生的时间也不能到达终点，但是为了那一天的到来，姐姐你们一步一步地走下去是非常重要的，这也是从别的方面，守住了“她”——

 

那是十三年前的时空夹缝事件，在蔚蓝色的天鹅绒房间内，梅迪丝回归艾吉斯之前赠予他们的话语。

 

“不需一味恐惧死亡，也不可一味追求，翔羽侠，面对难关挺身奋战！”

 

昔日羞于出口的热血台词，今天的由加莉却为演出尽了全力。

 

特摄片的英雄，不仅要惩恶扬善，更要保护重要的事物，带给大家生活的希望。

 

为了让小孩子们，不要向往死亡。

 

《不死鸟战队》第一季完结的时候，远在大洋彼岸，以心理医师身份出诊的真次郎发来了通讯。

 

——恭喜收官，还有，谢谢你——

 

她莞尔，同样简短地敲了几个字回复。

 

——荒垣前辈也是，谢谢——

 

不需要更多的言语。

 

为了守护那道曾经照亮他们人生的光。

 

不会停下脚步。

 

毕业的第三年，在理的陪伴下，她以女儿的身份，参加了母亲再婚的婚礼，为她献上祝福。

 

那是个老实忠厚的男人，由加莉郑重地将母亲的手交到他的手上，得到了会守护母亲一生的承诺后，她看到身旁的母亲泣不成声，紧紧地抱住了她。

 

她有些惶措，最后也紧紧地拥抱了母亲。

 

参加母亲再婚的婚礼。

 

若是三年前的自己，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这都是意料之中。

 

全部都是。

 

这十三年的岁月，发生了太多意想不到的事，她也常和朋友们打趣说因为发生了太多奇迹，以至于现在许多事情都是意料之中，提前做好了各种各样的打算。

 

八十稻羽的事件后，听过她故事的久慈川理世俏皮地笑起来：大概你遇到他们二人，是最意想不到的事情吧。

 

她愣了愣，也轻轻地笑了起来。

 

 

 

14

 

琴音离开的第四年，也是由加莉和理交往的第三个年头，少年向她求了婚。

 

——最一开始，我只是因为你是琴音姐生前最好的朋友而对你有兴趣。可是后来，我终于能够体会姐姐的心情。虽然倔强，有时候任性到让人无奈，但是却比任何人都直率，重情义，很容易就把自己心情表露出来，还有片刻都不曾忘怀姐姐的温柔……我爱着那样的由加莉。

 

一地如水月色之上。

 

于舞台之外，少年向着由加莉单膝跪地，拉过自己的心上人，将一枚钻戒戴在少女左手的无名指上。

 

——我想要守护你……和姐姐的思念一起。

 

将左手举起，对着月光，她看到无名指和小指上的两枚戒指熠熠生辉。

 

很不争气地在理怀中，眼泪铺天盖地。

 

他们请来真次郎主持婚礼。

 

各自奔波久未谋面的SEES的大家齐聚在露天礼堂中。

 

明彦难得穿上了一身正装，美鹤包下了全市最豪华的酒店大楼，天田和拉比莉丝在红毯上铺满了花瓣，顺平带着千鸟为婚宴跑前跑后，风花和艾吉斯一起帮由加莉打理装扮。

 

镜子前的由加莉，一袭纯白色婚纱，仿佛一尊水晶雕刻的女神，美得不可方物，像极了童话中倾国倾城的公主。

 

一旁的结城理，瘦瘦高高的身形，丰神如玉，正站在那里整理自己的领带，发色的深蓝和西服的纯黑配得浑然天成，帅气逼人。

 

理牵着由加莉的手走进大厅。

 

没有伴娘，少女左手的两枚戒指映着日光。

 

婚礼进行到最终，理抬起手向大家示意，礼堂瞬间安静了下来。

 

蓝发少年向着妻子点头。

 

她将话筒置于唇边。

 

把手抚在胸前。

 

深深地呼吸，唇瓣轻启：

 

风の声光の粒まどろむ君にそそぐ

（风的声音光的微粒沐浴着安眠的你）

忘れない优しい微笑み悲しさ隠した瞳を

（渴望你那无法忘记的温柔微笑和隐藏起悲伤的眼睛）

愿うこと辛くても立ち向かう勇気君に贳っただから夕暮れ

（即使痛苦你仍赋予我勇气去面对）

梦の中目覚めたらまた会えるよ

（因此夕阳的睡梦中即使醒来也定会重逢）

远い记忆胸に秘め歌う

（遥远的记忆胸中悄悄回响着的歌曲）

儚くたゆたう世界を君の手で守ったから

（你用双手守护了这动荡而危机四伏的世界）

今はただ翼をたたんでゆっくり眠りなさい

（所以现在你只是收起了翅膀请安详地入睡吧）

永远の安らぎに包まれて love through all entreaty

（被永远的平静所包围着经过所有乞求的爱）

优しく见守る私のこの手で眠りなさい

（让我温柔地守护你请在我手中安眠）

笑ってた泣いてた怒ってた君の事覚えている

（铭记着你的笑容你的哭泣你的愤怒）

忘れないいつまでも决して until my life is exhausted

（无法忘记不论何时都不会忘记直到我的生命耗尽）

 

——这个，送给你。

 

——琴音。我叫汐见琴音。

 

——那个时候，由加莉来帮我，我真的很高兴。

 

——由加莉对我来说是必不可少的。无论由加莉感到痛苦，感到害怕，还是感到孤独，我都会一起和你分担……我会一直站在你身边。两个人，总好过一个人吧？

 

——那么，作为天生一对的好闺蜜，我们来约定吧！由加莉和我一定要做彼此的伴娘，就算未来离得再远我们也永远是最好的姐妹！

 

——公主，我来接你了。

 

——谢谢你……我有由加莉在身边，真的是太好了。

 

像是潮水涌堤岸，漫过盛大的荒芜，飞过亘古的迷雾，脑海中浮现故人的脸，那些闪着光芒的回忆中一幕幕地再现。

 

交差点闻こえてきた君によく似た声

（交差点上听到与你相似的声音）

振り向いて空を仰ぎ见るこぼれそうな涙こらえて

（回首仰望天空不让溢满眼眶的泪水流出）

明日こそいつの日かもう一度君に会えると信じ一人迷い

（明天也依然相信某日定会与你重逢）

雨の夜晴れた朝待ち続けて

（一直等待着独自度过迷茫的雨夜破晓的清晨）

忘れないよ駆け抜けた夜を

（不要忘记穿越过的黑夜）

眩く辉くひと时みんなと一绪だった

（大家在一起时那眩目的光辉的一刻）

かけがえのない时と知らずに私は过ごしていた

（我度过了那无法取代的忘记时间的一刻）

今はただ大切に偲ぶよう I fill unblessed feeling

（如今只是珍惜地追忆着装满我不幸的感情）

君はね确かにあの时私のそばにいた

（那时你真的在我身旁）

いつだっていつだっていつだってすぐ横で笑っていた

（一直一直一直在身旁微笑着）

失くしても取り戻す君を Ive never leave you

（即使失去也要追回你我从未曾离开过你）

儚くたゆたう世界を君の手で守ったから

（你用双手守护了这动荡而危机四伏的世界）

今はただ翼をたたんでゆっくり眠りなさい

（所以现在你只是收起了翅膀请安详地入睡吧）

永远の安らぎに包まれて love flew on eternity

（被永远的平静所包围着翱翔于永恒之中的爱）

优しく见守る私のこの手で眠りなさい

（让我温柔地守护你请在我手中安眠）

笑ってた泣いてた怒ってた君の事覚えている

（铭记着你的笑容你的哭泣你的愤怒）

忘れないいつまでも决して until my life is a thirsty

（无法忘记不论何时都不会忘记直到我的生命枯竭）

 

如泣如诉，如怨如慕，荼发少女空灵的嗓音如同天籁。

 

穿越空间和时间，每一个字每一个音节都敲在众人的心上，向那个人沉睡的天国，传递自己最悲切最纯粹的思念。

 

眩く辉くひと时みんなと一绪だった

（大家在一起时那眩目的光辉的一刻）

かけがえのない时と知らずに私は过ごしていた

（我度过了那无法取代的忘记时间的一刻）

今はただ大切に偲ぶよう I fill unblessed feeling

（如今只是珍惜地追忆着装满我不幸的感情）

君はね确かにあの时私のそばにいた

（那时你真的在我身旁）

いつだっていつだっていつだってすぐ横で笑っていた

（一直一直一直在身旁微笑着）

失くしても取り戻す君を Ive never leave you

（即使失去也要追回你我从未曾离开过你）

 

一曲终了。

 

大厅里仅闻幽谷般的寂静，细微的抽噎声也戛然而止。

 

身侧响起掌声。

 

她和大家一起看去，只见身着黑色西装的少年也是欲泣的神色，掌声却越发清脆。

 

渐渐地，越来越多的掌声响起。真次郎，艾吉斯，风花，美鹤，明彦，天田，顺平，拉比莉丝，千鸟……几乎所有人都是带泪的笑颜，掌声连成一片，响彻碧蓝色的苍穹。

 

泪水倾覆少女的面颊，一双有力的臂弯将她揽入怀中。

 

他的呼吸掠过她的耳际。

 

“我哪里都不会去……与姐姐的思念同在，我会一直在你的身边，我的妻子。”

 

那是何等庄重的誓言。

 

眼角闪烁着晶莹的珠光，由加莉的眼前仿佛浮现出她的脸庞。

 

那年樱花盛放。

 

褐发少女的心愿犹在耳畔回响。

 

——由加莉，答应我，你一定要好好的哦。

 

琴音。

 

我答应你，我会好的。

 

 

 

 

15

 

“辛苦了，结城前辈！”

 

“大家也是，明天稍微休息一下，周一就要正式开机了哦。”

 

“是~”

 

后辈们回答的声音充满朝气，一身休闲装的荼发女子明快地笑笑，随后走出公司大楼的自动门。

 

三月的辰巳人工港湾岛，樱色花瓣漫天飞舞。

 

踏入略有些晃眼的明媚阳光，女子微眯了眼，伸出手遮挡，在姣好的面容上留下一片阴影。

 

女子的名字是结城由加莉。

 

两年前，《不死鸟战队》的第三季顺利收官之后，得到了导演的同意，她宣布息影，退居影视公司的二线，为了培养新进演员和剧本制作而努力。

 

“妈妈！”

 

稚嫩而欣喜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女子脸上瞬间浮现出笑容。

 

在离大门不远的地方，男子臂弯上的蓝发小女孩正拼命挥着小小的手臂。

 

由加莉快步走过去，和小女孩碰了碰额头，然后轻轻捏了捏女孩的右脸。

 

“小燕今天在学校有没有乖乖的？”

 

“有哦！老师还夸奖我了呢！”

 

“是吗，小燕好厉害啊！”

 

得到最喜欢的母亲的称赞，七岁的结城燕稚气未脱的脸上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赭褐色的漂亮眼睛星星般明亮。有路过的高中女生，看着极可爱的女孩不禁莞尔。

 

“辛苦了，由加莉。”

 

抱着小女孩的俊朗男子，已经成为著名音乐人的结城理，用一只手揽过由加莉的肩，在她的额角轻轻留下一吻。

 

女子脸颊微红，却始终带着幸福的笑颜。

 

这是由加莉和理婚后的第十年。

 

理一只手抱着小燕，另一只手牵起由加莉的手，向着他们的家走去。

 

路过由加莉的母校，十年来未曾有变化的月光馆学院，仍是由加莉记忆中的样子。

 

驻足眺望片刻。

 

那里有一抹纤秀的身影。

 

“——”

 

由加莉的呼吸滞住。

她就站在那里。

 

樱色花雨纷纷扬扬，通往学校的小道上，仍是那身月光馆学院的校服，她静静地望着由加莉和理，朱红色的双眸盈满笑意。

 

那是十六岁的汐见琴音。

 

一如由加莉的梦境，还是记忆中的模样。

 

阳光淡淡地勾勒出她的轮廓，好像是将闹钟放进了一个精致的玻璃罩里。

 

那里没有氧气，所有时光顿时终止窒息。

 

所有的一切很好地在那一刻摁下暂停。

 

她向着由加莉点头，仿佛放下了内心最后的牵挂，少女的笑容就在那一瞬开到荼蘼。

  

她眨了一只眼，食指抵唇。

  

——要一直幸福下去哦，由加莉。

  

女子只觉得脸上一凉，铺天盖地的泪水就落了下来，看不清她的身形。

  

拼命地擦拭眼睛，待到重新看向前方。

那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理……”

  

“嗯……我也看到了。”

  

丈夫低低地回应，亦是不可思议的语气。

  

“妈妈……？”

  

已经在父亲怀中睡熟了的燕，迷迷糊糊地用小手擦拭眼角，下一秒却惊讶地大喊起来。

  

“妈妈？你怎么了？为什么要哭？”

  

回忆铺天盖地涌来。

  

灿烂的樱花雪如梦如幻。

  

“没事的……”

  

喃喃自语般，由加莉任凭泪水零落而下。

  

她紧紧地拥抱了丈夫和女儿。

  

理的眼角隐有泪光，贴紧妻子的脸颊。

  

燕很担心地用手臂紧紧环住母亲的脖子。

  

“谢谢你们……理……燕……谢谢你们……谢谢……”

  

——谢谢上苍让你们来到我的身边

——谢谢你们让我能够遵守与她的诺言

——谢谢你们给予我幸福

——谢谢你，琴音

——有你相伴的岁月，给予我所有的勇气和力量

——我会永远珍藏

  

春日的阳光，照亮所有的过往和未来，如同生命的赞歌般，温柔似水。

  

愿谁记得谁，是最好的年岁。

  

抬眼，燕燕于飞。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