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用前几点注意:
·风花雪月同人中篇,男女主角及cp为帝弥托利&贝雷丝,有隐藏的希尔凡&英格莉特,菲利克斯&雅妮特
·01~09节为前篇(五年前),10~13节为中篇(重逢黎明到王都光复),14~17节及尾声为后篇(王都光复到结局)
·文笔有限,不喜勿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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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哎呀,你们这些家伙居然真的来帮我了,真是一群滥好人啊。”
雷斯塔诸侯同盟领首府,水都迪亚多拉的港口处,盟主库罗德摊开双手一副服了你们的表情,帝弥托利忍不住戳穿他的算盘。
“如果你真心那么想,打从一开始就不会信任我们打防守战了。”
救援同盟的作战方才结束。帝国军的指挥官亚兰德尔公被帝弥托利重创而死,虽然与活捉的本意相违,但战役的既定目标已经达到。将渗透进市区的帝国军清理干净之后,库罗德与帝弥托利、贝雷丝在港口久别重逢。
不止将里刚家的英雄遗产费鲁诺特交给贝雷丝,也把诸侯同盟即将解散的决议告知帝弥托利,昔日金鹿的级长决心将一切都托付给二人,在得到必定会赢下战争的承诺后,库罗德如释重负地点了点头。
“喂,帝弥托利,和已经把同盟解散的我不同,你应该还有很多事情要忙吧?能不能让我和老师单独说几句话?”
在把所有事情交代完毕后,库罗德突然提出要求。
帝弥托利猛地一愣。
“……为什么要单独和老师说?”
“哎哟别那么警惕,只是对于古隆达兹的事情想单独向老师道谢,你在旁边我难以开口啊,照顾一下我身为前盟主的尊严如何?”
帝弥托利仍然半信半疑,不想走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加上贝雷丝也点了头,无奈之下只好离开。
“那家伙,真是变得越来越麻烦了,不过也可以理解他的心情。”
看着老同学的背影,库罗德的笑声不无揶揄,贝雷丝似乎对帝弥托利奇怪的反应感到疑惑,犹豫片刻还是转向库罗德。
“库罗德,你想单独说的话是?”
“没什么大事,想要对老师说声谢谢是真心的,如果那时不是老师不顾危险在战场上找到我,希尔妲、莉丝提娅、雷欧妮、拉斐尔、依古纳兹……我们大概都会死在那片地狱吧。我一直都想找个机会为此向你道谢。多谢了,老师,你救了我们的命。”
库罗德的话语真挚,贝雷丝眼神却黯淡了下去。
“……我只是做了我身为老师该做的事情,而且……我也没能救下罗德利古……”
似乎还在为自己的无力而自责,贝雷丝别过了脸。
“喂喂喂,我不是才说了不要被背负的东西牵着鼻子走吗?”
库罗德无奈地耸肩摆手,见贝雷丝仍然消沉,稍微想了想,摆出标志性的坏笑。
“对了,老师,等战争结束之后,你和帝弥托利就会结婚了吧?到时候可要记得给我们发请柬啊,我会带着金鹿学级的家伙们去婚礼上蹭饭的。”
库罗德清楚地看到,贝雷丝的肩膀猛地一抖。
女子扭过头来,动作僵硬,脸上是满满的惊诧和不解,嘴微微张着却说不出话来。
库罗德瞠目结舌。
“我的天,不是吧,老师你……原来压根没发觉吗?”
“你,你到底在说什么?那种事,根本没……”
贝雷丝整个脑袋都充斥着嗡嗡的声音,心跳不明原因地开始加快,思绪断线,无法思考,映着迪亚多拉近海处明澈天空撒下的阳光,白皙脸颊上的绯红清晰可见。
足足十秒的呆愣,用手扶住了脸,库罗德闷着声音开始了碎碎念。
“……竟然来真的,虽然五年前就觉得了,没想到你真的迟钝到这种地步啊……也真是苦了帝弥托利,虽然我一点都不可怜他就是了……”
“所,所以你到底在说什么……”
“啊够了!为啥我要为这种事情操心啊?”
一阵让贝雷丝打了个激灵的大叫,库罗德抓了抓头发,换了一副认真的表情开口。
“那我就单刀直入地问了,老师,你的病到底怎么样?”
烦乱的思绪被一扫而空,贝雷丝看着库罗德的表情满是惊愕。
为什么——
为什么不只是罗德利古,连库罗德也——
“虽然我不通医术,但在我的故乡也有独特的一套观察别人身体状况的方法,老爹小时候教过我。虽然你隐藏的很好,但也不可能毫无破绽,可能因为我是外人,所以比王国和教会的那些家伙看得更清楚。老师,你的状况明显比之前在古隆达兹的时候更差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谢谢你的关心,但我并没有得病。”
“没有得病吗……看你的表情似乎不是说谎,但……”
“而且这与你无关,库罗德,我也不希望你再告诉任何人。”
似乎是从之前的混乱中恢复,贝雷丝的语气变得锐利,视线明确表达着若是库罗德再敢多言就一定不会留情的意味。
沉默半晌,库罗德重重叹了口气。
“你真的清楚吗,老师?如果继续这么拼命下去……你真的会死。”
没有回答,贝雷丝仍然瞪着库罗德。
“看来是很清楚……那我也就不多说了。”
语气无奈,库罗德向两侧摆着手以示放弃,贝雷丝也下移了视线,没有声音。
“喂,老师。还记得舞会的时候我说过的话吗?”
“……什么?”
“你居然忘了?!我好伤心啊……那时候我说,若是有机会还希望与老师共舞,想起来了吗?”
“啊……”
“老师,我马上就要离开芙朵拉大陆了,但以后一定会回来,到那时我还会对老师发出邀请,老师可不要拒绝哦,我这可是冒着会被帝弥托利打死的风险在玩命啊。”
虽然是玩笑的语气,贝雷丝却听不出玩笑的意味。思索半晌,她还是不理解为什么又一次提到了法嘉斯的王子,只能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点头。
海鸥的鸣叫自空中传来,清凉的风掠过海平面,抚皱水面上粼粼的曦光,轻轻拍打迪亚多拉的海岸。
见老师的表情仍然带着些疑惑,库罗德便知道自己所说的重点她根本没有放到心上,这也证明觉悟早已深深植根在女子的心底,面对这样决绝的她,再多说什么都是没用的。
现在也只能相信,芙朵拉的女神一定会保佑她了。
若是连这样的人都没有好的结局,库罗德恐怕真的会彻底对所谓的神明失望。
在心底重重叹了口气,库罗德做出笑容。
“那就这么说定,我也差不多该走了。后会有期,老师,我和金鹿的家伙们会等着你们婚礼的请柬,一定要寄给我们啊……一定啊。”
留下最后一句话,库罗德故意把最后三个字咬得很重。
贝雷丝还没有来得及反应,前盟主已经向着港口处的船走去,一边走一边向贝雷丝摆手,没有回头。
“那家伙,那家伙到底胡说了些什么……!”
想起前金鹿级长之前一堆的不知所云,贝雷丝凌乱不已。
“老师!对迪亚多拉的安置,还有撤回大修道院的事都已经……老师?”
库罗德的船刚刚扬帆,帝弥托利就跑了过来。
他一直在只有十米外的距离与吉尔伯特商量战役的善后,眼神却始终控制不住向这边看。见到库罗德离开,帝弥托利立即把事情都丢给了老骑士,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
“说什么婚礼,什么请柬……到底都在说什么……可是,可是我为什么会动摇成这样……?!”
贝雷丝整个人都僵在原地,不符合她性格的碎碎念完全无法停止,不知不觉脸颊开始发烫,脉搏絮乱,这让她烦躁至极。
女子的这幅样子非同寻常,帝弥托利疑心大起,看了看前盟主远去的桅帆,又重新看着老师,声音不自觉地抬高。
“老师!?老师你怎么了?!库罗德那家伙到底和你说了什么,老……”
“没什么!”
贝雷丝猛地一扭头,眼神瞪得帝弥托利往后一缩。
“可,可是……”
“说了没什么就是没什么!”
言罢,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
“老,老师?!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
帝弥托利顿时陷入慌乱,不知道贝雷丝为什么生气,只能小跑着跟在后面。
远处刚刚完成搜救伤兵的菲利克斯和雅妮特恰好看到这一幕。
“……马上就要撤军了,那两个白痴在干嘛?”
“嘿嘿,菲利克斯你是不会懂的啦。”
菲利克斯闻言摆出一副很不爽的臭脸,雅妮特却挽起他的胳膊,笑得很是开心,温暖的眼神注视着远去的老师和级长。
“真的太好了,殿下,还有老师……”
驰援战获得胜利,雷斯塔诸侯同盟宣告解散,整个同盟领全部和平归入了法嘉斯王国的版图。多亏库罗德之前已经料理好了一切,两股势力的合并过程阻力甚微,但是包括整顿双方军队在内,需要料理的事务与问题仍然浩如烟海,王国与教会的高层瞬间陷入了忙不完的政务军务之中。
一月后,整合了王国军,前同盟军,赛罗司骑士团,以及其他势力的新联军集结于大修道院,足以帝国军主力正面一战。身侧围绕着同伴与战友,帝弥托利高举手中的阿莱德巴尔,英雄遗产的锋刃折射艳阳,待到神枪猛地挥下,地面万马奔腾,长空龙翼遮天,大军自加尔古·玛库南下,通过密尔丁大桥踏入帝国本土,一路攻城拔寨势如破竹,攻至梅利塞乌斯要塞。
号称“牢不可破要塞”的梅利塞乌斯,也是拱卫帝都安巴尔最后的堡垒,帝国军一半的军力已经从四境汇集,为了迎击联军驻扎在此,由死神骑士担任总指挥官。只要攻破这里,便等同于已经将剑指向女帝的咽喉。
贝雷丝站在军营高地眺望,这座要塞经过数百年历代皇帝不断修缮,城墙即使是遭受投石机攻击也必然不痛不痒,四周围绕着护城河,城楼之上弩炮箭楼林立,根据哨兵的情报,要塞内的物资粮草也足够支持数月,而帝国兵力仍在争分夺秒地向帝都集结,对于兵贵神速的联军来说长久围困必然不是上策,速战速决几乎已经成了唯一可行的选择。对着地图苦苦思索半日,贝雷丝说服了帝弥托利和西提司,带着菲利克斯,雅妮特,卡多莉奴和亚修等人前往要塞外围。在完全掌握了梅利塞乌斯周围的地形之后,贝雷丝连夜在军帐中制定好了攻城计划,并再次亲率部队赶往城墙之下。
第二日,护城河决水。
漫上的水势浸泡城墙,虽然实际上并不足以使防御出现漏洞,却令守军人心惶惶,城外不断上涨的大水对帝国士兵的心理造成巨大的压力。足足在紧张中过了一个早上,直到正午时分,阳光大盛,梅利塞乌斯要塞西部杀声四起,扬起炎之纹章的战旗,赛罗司骑士团的攻城归队对西门展开了猛攻,萨米亚高声下令,自同盟领运来的大量投石机连连投出巨大的石块,弓箭部队向城楼发射箭雨,声势震天。
死神骑士没有亲自行动,只是抽调一部分南门的部队向西城救援。将脸隐藏在可怖面具之下的绝代战士从未曾小视敌人,他清楚决水与西门的攻击并不足以攻克外墙,最多只能作为佯攻,那个贝雷丝·艾斯纳也一定清楚这一点。基于这种考虑,死神骑士仍然将守军主力固守在四侧,等待着联军的下一步行动。
西门的进攻果然被帝国军轻松阻挡,虽然联军的攻势并未停止,却也毫无进展。就在死神骑士开始为这纠缠不休的战局感到焦躁时,东门遭到攻击的报告传入耳中。帝弥托利和狮子王队的战旗在东门城下迎风猎猎,这一次的攻势由法嘉斯王国军和洛连兹率领的旧同盟军发起,军力是西城进攻部队的数倍。死神骑士认定这才是联军真正的攻势,拿过一旁的镰刀,率领守军主力驰援。
就在东门守城战刚刚打响的同时,剧烈的爆炸声从南边响起,几乎震破守军的耳膜。
“死神卿!南门,南门外城破了!”
“……什么!?”
死神骑士一阵惊讶,守军顿时军心大乱,原本从决水开始就人心惶惶的士气已经低迷到了极点。
“是水渠!敌军,敌军的一支队伍从水渠攻过来,队伍里全都是法师!他们用雷电魔法轰开了被水浸泡最严重,而且原本就是要塞最薄弱处的南城底部城墙!”
“死神卿!西门告急!”
又一名士兵跌跌撞撞扑过来,原本高枕无忧的梅尔塞利斯要塞西门脚下又出现了帝弥托利的旗帜,守城士兵一时方寸大乱,与此同时空中杀声震天,西提司和英格莉特率领的联军空中部队向着西城门俯冲。西门指挥官立即指挥弩炮和弓箭队就位,却乱成一片。剧烈的阳光恰好直射西城门,弓箭手和投石兵的眼睛被烈日灼烧根本无法睁开,更别提瞄准来去如风的飞龙与天马,而西提司和英格莉特却因这光线得到了绝佳的视野,龙骑将领和圣天马骑士高声号令,空中部队便向着城墙上乱成一团的守军发动猛攻。
“你说阳光……?!西城?!难道,联军等到正午才开始攻城的理由是……?!”
死神骑士的愕然被隐藏在面具之下,城内守军却已经完全失去了方寸。贝雷丝完全违背了攻城针对一点突破的战术宗旨,从三方猛攻,却又各自做好了与天时地利相适应的战术,彼此支援相互配合,令帝国军首尾难以兼顾。死神骑士尚未来得及重新部署,自南门被炸毁的城墙缺口处攻入城内的部队突然打出法嘉斯王子的狮子王旗与大司教代理的炎之纹章旗,帝弥托利与贝雷丝就冲在队伍的最前方。
原本就被东门与西门的两面青狮王旗搞得无所适从,此时不止是帝弥托利,就连贝雷丝都在城中现身,城内士兵阵脚大乱,这支小队却对此视而不见,直奔西门而去。东门的赛罗司骑士团也迅速停止攻击收拢了队伍,沿着城墙绕了一个大圈向着西门疾驰,与王国军和旧同盟军合流攻城。
眼见西城门竖起了法嘉斯的王旗,死神骑士一声叹息,感慨联军的战术与指挥,收拢部队向要塞中心集合,准备最后一搏。
“即使突破了城墙,梅利塞乌斯也是不容小觑的坚实要塞……况且敌军的指挥官还是那名‘死神骑士’,各位,攻势千万不可以松懈下来!”
战士们怒吼着回应帝弥托利的号令,被压着打的帝国军也因挫败感而产生强烈的愤恨,城内巷战厮杀惨烈血流成河,帝国军抢占高地拒险以抗,联军在贝雷丝的指挥下稳扎稳打缓步推进,慢慢蚕食着帝国军控制的内城区域,血战半日,贝雷丝与死神骑士正面冲突,宿命般的对决随着萨利耶尔大镰被天帝之剑斩断而终结,并没有回应贝雷丝的劝降,死神骑士猛地撞向了天帝之剑的剑锋。
青狮学级的宿敌死神骑士在悲泣的姐姐梅尔塞德斯怀中死去,雅妮特啜泣着俯下身环住朋友的肩膀。艾米尔,伊艾利扎,死神骑士,一生连身份都不曾真正拥有,巴尔提尔斯家的孩子终于在最爱的姐姐身边迎来了解脱。
另一边,帝弥托利指挥各个小队占领了梅利塞乌斯要塞内部所有的据点,贝雷丝前往后方安排转移救助伤员,对两名赛罗司骑士下达指示。在他们跑去执行命令后,女子的视线突然锐利,猛然把手摁在天帝之剑的剑柄,闪电般转过身。
“漂亮,实在是打得漂亮!这场攻城战恐怕迟早会载入战术史吧!”
身后站着的是一个行商装扮,满脸胡茬的壮硕男人。
松开了剑柄,贝雷丝叹了口气,看着男人的目光带着几分抱怨。
“用杀气来测试我这种事,明明十四岁的时候就没用了。”
“哈哈哈,抱歉抱歉,一时没忍住,就原谅我吧。”
男人笑得像只大熊,女子又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微微笑起来。
“好久不见,莫里茨叔叔。”
“贝雷丝小姐,看到您一切安好我就放心了。”
“说了多少次不要叫我小姐……”
贝雷丝的语气似乎极为不满,被称为莫里茨的男人仍然满脸敦厚的笑容。
“不不不,对我们这些老家伙来说,您永远都是贝雷丝小姐。”
“算了……不过,联军的哨兵全都是精锐,真亏您能进得来。”
“当然了,您以为我们是什么人啊?想当年我们和您的……”
莫里茨猛地拍了一下胸膛,语气得意洋洋似乎马上就要开始长篇大论,贝雷丝赶紧出言拦住话头。
“是是是,以后如果有时间我会慢慢听您讲的。那么,是拜托大家的事有了眉目?”
闻言,男人的神色瞬间变得严肃,目光沉着,语气镇静。
“是,这就是我们所能收集到的所有情报。”
轻轻颔首表示感谢,贝雷丝从莫里茨手中手下那卷羊皮纸的信,展开,一字一句地浏览,半晌,抓着信纸边缘的手轻轻地晃动,瞳孔颤抖。
“小姐……”
“……我确实收到了。”
重新卷起羊皮纸收到怀中,贝雷丝再一次出声拦住莫里茨的话语。男人看着贝雷丝半晌,眼神很是担忧,微微弯了下腰。
“我们随时等候您的命令,还请您……务必不要一个人逞强。”
“我知道,请代我向大家转达谢意。”
“是,请放心。”
贝雷丝似乎还想说些什么,身后却响起吉尔伯特的声音,女子看了过去。
“贝雷丝大人!有信使从菲尔蒂亚……!”
再回过头,莫里茨的身影便已经无影无踪。
“……真是……还是那么老练。”
垂着眼睑轻笑着摇了摇头,贝雷丝向着吉尔伯特的方向走去。
物资齐备,援军整肃,只等待前线派人返回修道院接收。边境伯爵传达的消息令军心高度振奋,帝弥托利感慨着部下的得力,信使继续传达了戈蒂耶边境伯爵的另一个消息。
“前几天,我们抓到了西部诸侯……格雷曼子爵麾下的人,那个……边境伯爵说,那个人似乎与‘达斯卡悲剧’有所关联。”
“……你说什么?”
帝弥托利的动摇显而易见,贝雷丝与吉尔伯特迅速交换了一下眼神。
“那个人已经连同兵力与物资一同移送至了大修道院,‘姑且不论证词的可信度,应该由殿下来决定如何处置他’,边境伯爵是这么说的。”
“……我知道了,既然如此,那我也回大修道院吧。老师,你能和我一起回去吗?”
注意到帝弥托利眼中强烈的不安,贝雷丝带着担忧,点了点头。
加尔古·玛库大修道院,大厅。
贝雷丝一路小跑着从骑士之间赶来,轻轻推开大门。
帝弥托利果然在这里。
月光皎洁柔和,静静地倾泻在整个房间,透过破损的穹顶,将地面点得斑驳陆离。
被浸染在一片白银月色之中,帝弥托利站在那里安静地看着天幕,如同浸在水里,无声无息。
“帝弥……你还好吗?”
感觉到手腕被轻轻拉住,帝弥托利像是受惊一般扭过头,看到贝雷丝满是担心的目光,原本想挤出微笑说没事,最后还是无法在她的面前隐藏自我,微微低下了头。
“不,我……感觉不太好。”
贝雷丝不知该如何回答,同样因为刚刚听到的事实而无法平静。
仅仅是为了想要回到真正的家人身边,便可以轻易抹去无数无辜之人的生命,甚至连对自己百般照顾的新丈夫,对自己充满爱戴的继子,都可以拿他们的性命去做交易。
这样的事,贝雷丝未曾想,也不敢想。
她还记得,五年前帝弥托利每次提及继母,眼里都有着怀念和柔和的光。他对那个人是那样的信任与深爱,如今一切破碎,继与艾黛尔贾特在圣墓诀别之后,冷酷的现实再一次将少年平凡而又真挚的感情撕成碎片,留下难以愈合的伤痕,将所有过往碾作齑粉。
这样的恶意,远比刀剑造成的伤口更深沉,更残忍。
“……我记得五年前,老师曾在骑士团长的房间里对我讲过,你儿时和杰拉尔特大人一起度过的日子。”
贝雷丝的身体正因难以言喻的愤怒而轻轻发颤,帝弥托利平静的声音唤回她的注意力。
“所以老师你肯定也明白,忘却逝者身姿的可怕之处……老实说,我已经回想不太起来了,继母的……不,那个人的音容笑貌。”
“……”
将双手轻轻抬到面前,法嘉斯王子的眼神有些涣散,看着手心,喃喃自语般开口。
“明明就认为不会忘记……但能回想起来的,就只有她寂寞的面庞。继母大人,甚至想要将父亲大人和我……将虚假的家人杀害,也想要回去吗?回到血脉相连的……真正的家人身边……”
帝弥托利的语气那样落寞悲伤,贝雷丝心疼得几乎窒息,话语先于思考冲出口中。
“可是无论怎样,对现在来说已经无关紧要。”
帝弥托利转过脸来,神色带着些惊诧。
“老师,你是说……?”
“我……我其实不知道该说什么,我现在也很混乱,你的继母……我从来都没想过那样的事……”
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一步,贝雷丝似乎对自己的冲动感到后悔,犹豫片刻,还是抬起头,用笃定的目光迎上帝弥托利的双眼。
“但是,帝弥,无论你的继母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无论她到底做过什么,那都与现在无关。你现在站在这里,你是法嘉斯的王,青狮学级的大家绝对不会离开你,吉尔伯特,西提司,芙莲,骑士团的人们,还有整个法嘉斯王国的人民,他们都不会离开你。”
“我也不会离开你”已经到了在嘴边,却被贝雷丝生生咽了下去。
——你真的清楚吗,老师?如果继续这么拼命下去……你真的会死
一念至此,女子收住了话语。
帝弥托利没有察觉异样,只是呆呆地看着贝雷丝。
片刻,王子低垂了视线,语气哽咽。
“……是啊,已经……够了。就算不依靠仇恨,我也能走下去,如果我真的珍惜死去的人们,就必须真挚地弥补。父亲大人,古连,还有死去的士兵们,以及饱受迫害而苦的达斯卡的人们……为了他们,现在的我能做出的赎罪……就只有背负起众人所托付的王国。”
回握了老师的手,帝弥托利抬头看着月华。
王子的左眼映着满天星辰,沉静而坚毅,嘴角终于浮起浅淡的弧度,如同被烈火焚尽后的黑色灰烬之上,嫩绿的新苗缓缓萌芽,预示着未来与希望的光。
将多余的思绪挥散,贝雷丝抬起脸,对上帝弥托利收回的视线,试着对少年做出一个鼓励的微笑。
月色如水,一片静谧,帝弥托利犹豫片刻,向老师说起在决战之前,自己想要试着与艾黛尔贾特进行最后一次交谈。
“……我必须咽下私情与怨恨,以及所有的过去,质问她所描绘的未来为何。她在霸业的最后想成就什么,又是怀着怎样的正义在战斗,还有为什么一定要采取战争这种手段。我认为……以一国之君的身份质问那些问题,正是现在的我真正该承担的责任。”
贝雷丝支持帝弥托利的想法,并答应会帮助他去努力说服吉尔伯特和其他联军领袖。帝弥托利感激地颔首,阖上了眼,语气安然。
“……老师,在菲尔蒂亚战斗时,柯尔奈莉亚嘲笑我,说我很可怜。不过,即使我不被继母所爱,我也不认为自己很可怜。”
再次睁开时,蔚蓝色的单眼似乎盈着一层淡淡的泪,凝聚着无数感情的目光只看着贝雷丝。
“因为我现在,有伙伴,有朋友……还有你在我身边。”
轻轻点头以示回应,女子的笑颜清浅,却如同数九艳阳般温暖,让少年想起五年前那个闪耀着金秋阳光的下午,那些如此怀念的时光。
一个念头突然划过帝弥托利的脑海。
犹豫踌躇,难以启齿,帝弥托利别开了脸,在脑海中天人交战,良久,下了决心,重新看向贝雷丝。
“老师,可不可以……做一下那个?”
少年埋着脑袋,似乎恨不得把脸藏进斗篷里,然而从贝雷丝的角度,仍然能清楚地看到少年好像快要烧起来的脸。
“那个?”
“就是……点……点额头……”
“……?可以啊。”
细若蚊蝇的请求得到的是云淡风轻的应允,帝弥托利愣愣地抬起脸,看到贝雷丝的表情仅有疑惑,似乎是不明白这样简单的一个要求为何要如此难为情。
——殿下啊,你的路还很长呢
不知怎么,脑海里就响起希尔凡前几日对自己说的话,朋友当时满脸都是同情,让帝弥托利气不打一处来。
在心里久久地叹息,看到贝雷丝已经向自己走近了一步,少年的心跳再次加快,为了掩饰紧张闭上了眼。
然而,等了很久,却迟迟没有等来预想中的动作。
心中焦急,帝弥托利试探性地让眼睛睁开一条缝。
然后看到了女子一脸气愤。
“……可恶,比五年前更困难了……长那么高是要怎样,明明我才是老师!”
“是我的错吗?!”
努力踮着脚尖的女子咬牙切齿地瞪着他,帝弥托利睁大眼的样子尤其无辜。
安慰生气的贝雷丝用去比想象中更多的时间。夜色渐深,两人仍然没有睡意,便一起来到昔日青狮学级的教室门前,并肩坐在草地上。
虽然已经进入初春,夜风仍不比冬天暖和几分。
“啧……”
“帝弥?”
“啊……没事,也许是天气的缘故,已经愈合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
贝雷丝略微愣怔,看向少年的手轻轻从侧腹的位置放下。
“是……那个女孩的……”
“对,被那位少女刺伤的伤口。她的双眼……是复仇者的双眼,和从前的我如出一辙。”
那是古隆达兹会战的最后,帝弥托利遭到偷袭而受伤,罗德利古也因此牺牲。
贝雷丝之后有试着调查过那名少女的身份,然而除了曾经效命于帝国军以外,并没有没能查出更多的消息。虽然也有所猜测,但女子并不打算说出口。
无论如何,那都不是现在应该考虑的事情。
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帝弥托利眼睛微微睁大。
“啊,对了,我还没有跟老师说那件事啊。”
“……?”
“前阵子,我在修道院内遭到袭击,因此还引起了一点骚动。袭击我的人……就是我们当初指导剑术的少年。”
“……为什么不立刻跟我说?”
贝雷丝皱起了细眉,帝弥托利苦涩地摇了摇头。
“因为那种程度,我闭着眼睛就能制服。他们似乎是五年前我们讨伐的盗贼团养育的孩子,听说蕾娅大人认为孩子们是无辜的,所以收养了他们……”
神情苦涩,目光低垂,帝弥托利搭在膝盖上的手不经意攥紧。
“至今为止我夺去了众多的人命,被憎恨驱使而不断杀人。特别是这五年来,我过着和野兽没有差别的日子……那位少女的哥哥,应该也是在某个地方被我……我一直认为自己总有一天会遭受这些报应,因为是我憎恨,是我掠夺……是我杀死的。但那群孩子不一样,他们是因为我自以为出于好意拔出的剑而受伤……”
“帝弥!”
贝雷丝声音猛地抬高,直直地瞪着帝弥托利,少年只得苦笑着连连摇头,止住了话语。
“……我知道,老师……直到我们停止呼吸为止,既然选择了战斗,就有责任……必须持续面对这种苦涩的心情,以及所谓战争这种东西的‘本质’才行吧。”
贝雷丝这才舒缓了神色,接着,两个人一起看向暗蓝的天幕。
“欸,老师。我到现在才终于发觉……有人站在自己身边的感觉……竟然是如此令人安心。”
听着少年的一字一句,贝雷丝轻轻合上了眼,任凭夜风拂过面颊。
“回去吧,老师,风开始变凉了。”
“没事,我想再呆一会。”
抱着膝盖坐在帝弥托利身旁,贝雷丝仍望着天际,表情如同孩子般天真懵懂。
星月浩渺,暗蓝的苍穹流光千尽。
稀疏的星辉从天幕落下,落在贝雷丝修长的睫毛,映在她碧玉般的双眼。
那一刻,帝弥托利恍然觉着,沐浴在星光之中的贝雷丝,宛如收拢羽翼的天使。
很久才艰难地挪开视线,王子坐回草坪。
“……我明白老师恋恋不舍的心情,可是如果着了凉我会担心的,今天还是回去吧。”
似乎是被学生略微抬高的声音吵到,贝雷丝把视线转向他,微微蹙着的眉表达女子的不满。
“好啰嗦……只要不会着凉就行?”
“是,是的……?”
话语未落,女子突然起身,走到帝弥托利前方,咫尺之距,背对着他再次坐下。
“老师……?!”
帝弥托利仍在愣怔,贝雷丝把双手向后方一伸,抓住王子宽斗篷的边缘拽至前方,裹住自己。
时间静止了。
帝弥托利大脑一片空白,反应过来时女子已经稳稳地靠着他坐好。
躲在宽大的斗篷下面,只露出头部的贝雷丝似乎很喜欢这毛茸茸的质感,身旁有着温暖而安心的气息,女子不自觉地露出满意的笑容。
全然不顾身后学生的理智已经接近蒸发。
“老,老师!?我,我可以把斗篷脱下来给你……!”
“不要,这样就好。”
没有一丝一毫玩笑的感觉,女子平淡的语气表明她是真的做如此想。
帝弥托利完全陷入混乱,贝雷丝却旁若无人般把他的斗篷抓得更紧了些,身体又往后靠了靠。
这无疑是在帝弥托利已然绷至极限的忍耐上舞蹈。
娇小玲珑的女子就在自己的臂弯之间,只要轻轻一伸手就可以把她抱在怀里。
柔顺的头发触碰少年的胸膛,传来的芳香让他心荡神驰。
无意间下移的视线触到洁白的脖颈,再往下便是曼妙的曲线。
面红耳赤,血液上涌,脉搏狂跳,王子慌忙抬头向天,仍然难以保证自己不会失控。
对于少年的凌乱,贝雷丝没有分毫察觉。
身侧传来的气息那样令人安心,仅仅是与他紧挨在一起,女子便已然觉得如此安心。
——如果这样的时光能一直持续下去该多好。
“帝弥。”
“怎怎怎怎么了老师?!”
神经几乎要绷断的帝弥托利声音就像踩到了蛇,顿时为这失礼的反应后悔,慌忙道歉却没有任何回应,忽然觉得有些不安,他低头看去。
怀中的贝雷丝没有看着星空,也没有抬起头,眼睛隐藏在莹绿色的刘海里,微翘的鼻尖下,一条薄薄的唇线抿得很紧,看不出任何表情。
那样孤寂。
“老……师……?”
“帝弥……这样就好。”
嘴角轻轻地勾起一个新月的弧度,贝雷丝微微向后面转过头。
女子清亮的瞳孔映着璀璨星光,依然美得令人挪不开视线,却失了平日里的那种自信与凛然,温柔而脆弱,话语轻得如同梦呓。
哪怕是杰拉尔特去世之后的那一个个日夜,帝弥托利也未曾见过老师这样的神情。
“这样就好,可以就这样……再陪我一阵子吗?”
清浅的话语,平静的请求,却触动帝弥托利心底最深处的那根弦,无限的爱意与疼惜涌上心头,与隐隐的不安轻轻相触,泛起一层又一层的涟漪,无止无休。
他伸出手,在斗篷内与贝雷丝的手握在一起。
“啊……老师,无论多久都行。”
听到帝弥托利缓慢温柔的声音,贝雷丝轻轻合上了眼,靠在少年的胸膛。
两个人就这样紧紧地挨在一起。
与明月,与繁星。
一切都已准备就绪,物资和兵力都已经整顿完毕,在与以戈蒂耶边境伯爵为首的诸侯们见过面后,帝弥托利一行准备重返梅利塞乌斯要塞。
决战就在眼前。
出发的当天早上,贝雷丝跪坐在父亲的墓前,右手握着一束白色的花。
小小的墓碑上字迹斑驳,掸去其上积起来的灰尘,女子静静地看着父亲的名字,语气轻缓。
“就快结束了,父亲。”
思绪飞扬,蓦地想起小时候父亲无数次对自己说过的话语。
——不要加入佣兵团,我不想让你遇到任何危险,听我的话,贝雷丝
然而那时的自己是那么固执,为了跟在父亲身边什么都听不进去。
作为名声远扬的赛罗司骑士团前团长,杰拉尔特每日都非常忙碌,却从未懈怠过对女儿的训练。他教她剑术和格斗术,教她用兵的方法,教她冷静镇定,教她从容不迫地面对各种危险。每次贝雷丝做出优秀的成果,父亲的眼里都有着骄傲与疼惜,然而更多的是深深的愧疚和自责。
因为杰拉尔特知道,一旦女儿成为了佣兵,就只有让她不断地变得更强大。唯有这样,才能平安地活下去。
摊开一直紧握着的左手心,那里放着一枚亮银色的戒指,上面镶嵌着紫罗兰色的花瓣宝石。
——总有一天,当你也有了珍惜的对象,就将这枚戒指送给那位重要的人
“珍惜的对象,还有……重要的人……”
轻声呢喃,以前从未曾想过这个问题,如今在父亲的墓碑前,贝雷丝的思绪却缓缓地波澜。
——对了,老师,等战争结束之后,你和帝弥托利就会结婚了吧?
库罗德临行前的一句话突然出现在脑海,女子的眼睛微微睁大。
努力思索,打开记忆的小匣,发现里面所有的一幕幕一件件,竟然全都是他。
第一次模拟战结束后笑着向自己伸出手的他;
科南塔之中拼死替自己挡住魔兽的他;
救回芙莲后为了逗自己开心拼命做鬼脸的他;
舞会之上向自己单膝而跪请求共舞的他;
重逢之时在阴影中伤痕累累的他;
雨中靠在自己怀里,紧紧十指相扣的他;
还有昨夜,璀璨星空之下,少年的怀抱是那样温暖,几乎将她融化。
所有的回忆都有那个少年的身影,所有的印象都被染上那个少年的色彩。
第一次意识到这件事情。
胸口苦闷,脉搏上升,瞳孔放大,脸也红得发烫。
原来……是这样。
我……对帝弥一直……
虽然依旧有些羞耻感,但一点都不觉得哪里有不舒服。奇妙和愉快的感情,都不自觉得涌上心头。
可是,太迟了。
手心上捧着的是曾经属于母亲的戒指。幼年时的自己不止一次看到过父亲在深夜悄悄起身,一个人坐在床边凝视手心。不想被父亲发现自己醒来的小贝雷丝,只能一个人偷偷眯着眼看过去,却看到月光下父亲一脸的泪水。
现在才明白父亲的心情。
泪水不受控制地涌上眼眶,双手轻轻地发抖,女子的呼吸变得絮乱。
贝雷丝,你不是早就做好觉悟了吗?
这么反复地质问自己,不舍与悲伤心情却仍几乎要将女子压垮。
“呜……!”
没有任何预兆,视线剧烈震颤,好像有数千根针刺入大脑,身体的每一个部分似乎都在被烈焰灼烧,痛得令人几乎发狂,早已达到极限的身体在通过这种方式向自己做出最后的警告。
“啊……啊啊……啊啊啊啊……!”
失去了平衡,女子向左侧摔倒在地面上,花束也从手中脱离,花瓣飘落,零散如雨。
好痛,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更痛,意识似乎马上就要断掉,女子在地面上蜷缩身体,死死地咬着牙,淋漓的汗水打在额头。
恍惚有温暖的感觉洒遍全身,熟悉的圣疗术将自己包裹,多少减轻了几分痛苦。
“……师!老师?!老师您怎么了?!老师!”
身体被摇晃,贝雷丝勉强睁开眼,看到芙莲无比焦虑的神色。
“老师?!老师您醒了?!没事的,应急的圣疗已经完成了,我现在就帮您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别……”
想要出声阻止,身体却疼得根本无法动弹。绿发少女把双手交叠,放在贝雷丝胸前,一阵柔和的白光闪耀,却在几秒后便立刻熄灭。
芙莲怔怔地跪坐在原地,目光滞然。
似乎对什么东西不可置信,片刻后芙莲僵硬地看向贝雷丝,瞬间大颗大颗的泪水便从少女的眼中坠落。
“怎么……怎么会这样……!老师,老师……!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变成会这样……!”
心里满是愧疚,贝雷丝想要替少女拭去满脸泪水,伸出的手却被芙莲用双手猛地握住。
“不行……不行,不行!绝对不可以再让您去战场了……!现在我就陪您去玛奴艾拉老师的医务室,不,不行,那根本不够……我带您去找印迪哈叔叔,或许那样还有希望……!呜!”
少女一阵吃痛,是贝雷丝的手紧紧抓住了她的右臂。
女子呼吸艰难,勉强撑起身,碧玉般的双瞳盯着芙莲。
芙莲从未见过那样凄切的眼神。
“……芙莲,答应我,不要告诉任何人。”
15
时移世易,沧海桑田。
烽火燃尽草木,硝烟弥漫长街,城头旗毁灯灭,生命草芥,在烈焰之中灰飞烟灭,再延续至下一座城池,下一个战场,周而复始,宛如轮回。
意图通过战争毁灭一切重建一切的阿德拉斯忒亚帝国皇帝艾黛尔贾特,和选择相信人心,立誓与他人携手一起引导世界的法嘉斯王国国王帝弥托利,在帝都安巴尔的郊外最后一次交谈。理念宛如水火不容,决战不可避免,帝弥托利将象征着儿时最后羁绊的短剑交到惊讶的艾黛尔贾特手中。
“你就开创你所冀望的未来吧,我也会回应你的愿景,艾尔。”
尘封的记忆终于被唤醒,艾黛尔贾特看着手中的短剑,眼中浮起短暂的悲哀与怀念,终还是轻轻摇头,将一切抹去,把短剑收起,转身。
“……接下来,就在战斗中做出了结吧。法嘉斯的王啊!我会以阿德拉斯忒亚帝国皇帝的身份,在帝都等着你们!”
芙朵拉历1185年,翠雨节。
阿德拉斯忒亚帝国帝都安巴尔围城。
延续了五年的血腥战争即将迎来终结,联军气势锐不可当,接连突破外城与内城,皇帝心腹修伯特率军于市区死战,力竭而亡。煌煌帝都全部陷落,只剩中心的皇城孤城一片。
没有援军,没有后手,没有退路,这座拥有千年历史的古老帝都摇摇欲坠。
安巴尔皇城内部。
“市内的军队已经溃散,只要讨伐她,这场战争便结束了。不过,想必她打算战斗到最后一刻吧。如果这就是她所选择的结局,那么,我就有回应她的义务。”
青狮学级的同伴围绕在身边,身后的战士皆是联军精锐,帝弥托利昂首眺望远处的皇座之上,那已经化为异形怪物的女帝艾黛尔贾特,还有她身侧誓死效忠的帝国最后之师。
“没有错吧,阿德拉斯忒亚皇帝啊。我们只能相互憎恨,吞噬彼此……我们就是在这种命运下诞生的。所以我……会用这把枪,了结这所有的一切!宿命,战争,仇恨,全部!”
帝弥托利的信念感染了每一个人,一路互相扶持并肩为战的伙伴们回应王的意志。
“我绝对会守护您的性命,陛下。”
“哼,要是王在这里倒下,父亲大人和兄长的死就失去意义了。”
“罗纳德大人,义兄,大家……我绝对不会输。”
“嗯,要是在这种地方死掉,可就愧对兄长大人了。”
“老师,帝弥托利,大家……没问题的,我们一定能赢……对吧,艾米尔……”
“无论什么样的对手,我都绝对不会退却!”
“为了在这场战争中死去的所有人……赌上骑士之名,绝对不能落败!”
众人的意志坚不可摧,原本因皇帝的变异而感到些许恐惧的联军战士们也因此受到鼓舞,发出战吼响彻皇城。
有轻微的啜泣声隐在队伍之中。
“芙莲……?”
梅尔塞德斯循着声音看过去,发现绿发少女站在最后方低着头,姣好的面容已经被泪水所覆盖。
“你,你怎么了芙莲?!别哭啊,芙莲?!”
雅妮特赶紧走到芙莲身边,女生们也都担心地围过来,芙莲慌忙用手擦去眼泪,声音哽咽。
“没事……我……没关系的,只是……只是终于要结束了,忍不住……”
“哎呀哎呀,芙莲还真是小孩子呢,要不要大哥哥温柔地安……啊疼疼疼疼疼英格莉特我错了!!!”
希尔凡的惨叫舒缓了略显沉重的气氛。片刻的寂静后,青狮学级不约而同地抬起头,看向那个引领,守护他们至此,对大家来说最重要的那个人。
贝雷丝·艾斯纳注意到学生们的视线,微微阖上了眼,走到最前边。
转过身对着青狮学级,贝雷丝的视线缓缓扫过所有人,似乎要把这一张张面孔深深烙印在心灵深处,无论自己去往哪里,都不会忘记。
“我……一直看着大家走到今天,因为不懂体谅他人的心情,不知道该如何与人交流,最初的那段时间……给大家添了很多的困扰。”
出乎意料的话语,学生们心头浮起不安,贝雷丝抬起手制止了想要发出反驳的人,然后接着说下去。
“我是佣兵出身,哪怕是现在,我也无法说我很好地完成了教师的职责,不,其实很多事情都……”
轻轻摇了摇头,声音自嘲,视线些许涣散,片刻后抬起脸,直视着所有人,语气已然不同。
“但是,只有一件事我可以确定,比任何人都要确定。”
目光清冽,气度凛然,轻而笃定的话语落在每一个人的心上。
右手抚平,放在自己的胸前。
“五年前,可以成为大家,成为青狮学级的任级导师,是我这一生最大的幸运。”
言至于此,女子眼角隐隐有泪。
那一刻时光蓦然回首,连空气都不再流动。
学生们一片寂静,仿佛置身于青狮学级的教室中,置身于每一次课题所处的战场,与他们一起度过无数个朝夕,已经数不清给予他们多少次救赎的老师就站在那里,自帝都穹顶落下的阳光淡淡地勾勒女子的轮廓,似乎就要走进回忆,温柔地恍如岁月。
“现在,我布置给青狮学级最后的课题。”
女子视线陡然凌厉,将右手猛地一挥,清澈的嗓音回响在天地之间。
“活下来,然后,一起回士官学院!”
怀念,感激,伤感,思念,敬爱,决心,昂然,勇气。学生们的无数思绪占据时间与空间,贝雷丝与帝弥托利对视点头,随即高高举起手中的天帝之剑。
“那么,我们走!”
“是,老师!”
以帝弥托利为首的青狮学级高声呼应,投入战场。
除了芙莲。
待到学生和所有士兵都已经按照自己之前的指示前往各个方向,贝雷丝轻轻迈开脚步,走到仍停留在原地,俯着脸无法看清表情的芙莲身边,伸出双臂,把少女揽入自己的怀中。
“……对不起,芙莲。”
贝雷丝温柔的声音里含着无限的歉意,芙莲再也无法忍耐,紧紧地抱住了她,仿佛害怕一松手老师就会消失一般,哭得声嘶力竭。
“老师……老师……!呜……呜……!!!”
战斗已经开始,无人会在意,无人会留意,只有少女的哭泣声不停打在贝雷丝的心底。
女子紧紧地咬着牙,不让自己动摇,然后重新起身,看着仍然被战争阴影笼罩的帝都皇城,攥紧了手中的长剑。
这就是最后了。
就让这一切,结束吧。
——雅妮特,梅尔塞德斯,芙莲,玛奴艾拉,汉尼曼,这次进攻皇城战线推进最核心的阻碍,是如何抵挡皇帝布置在谒见厅里大量远程魔法部队的狙击,若是从中央强行突入,先锋部队会因为被陨石魔法集中攻击而损失惨重,因此我需要你们在这里展开战线,带领我们所有的法师与其对抗,要尽最大的努力对帝国远程魔法部队进行火力压制,不需要将敌人歼灭,只要能保证他们无法分心对付其他推进部队即可
——帝弥,吉尔伯特,杜笃,菲利克斯,你们率领步战精锐从两翼进攻,要优先清除布置在几个出入口的魔兽,避免它们造成士兵伤亡,法师们无法长期压制住敌方的陨石攻势,因此速度是胜负的关键,用最短的时间完成突进,然后左右合拢,歼灭所有使用远程魔法的敌人,帮助后续部队前进
——希尔凡,萨米亚,骑兵部队虽然机动性强,但室内作战仍然是你们的弱项,即使是内部空间足以容纳一整支军队的皇城也一样,因此你们留在这个位置,护卫法师部队不被敌人突袭,一但步兵清除了障碍,你们就自中央突破,歼灭挡在你们路上的所有敌人
——英格莉特,我需要你带着飞行部队去压制皇城的各个据点,皇帝在城池下方必定留有后续部队,只要能压制所有的楼梯,在那里提前埋伏士兵,便可以避免我们腹背受敌,为正面进攻的帝弥他们减轻压力。卡多莉奴,阿罗伊斯,你们带上各自的队伍进行地面援护,只要有敌人的弓箭手敢看向飞行部队一眼,就立刻把他们放倒
二十分钟之前,尚未攻进皇城,士兵在四处穿梭备战,联军的各位领袖围绕在贝雷丝身边,女子将地图摊开在地面,用长剑指点各个区域进行布局,一如既往周全精准,可这一次西提司提出了异议。
——贝雷丝,根据之前的情报,皇城之中又出现了那些神秘的士兵,而且数量不少,魔道士居多,若不专门加以应对,我担心会成为战局的变数。
面对西提司的担忧,贝雷丝只摇摇头。
——我去处理
语惊四座,包括帝弥托利在内所有人都急着反对,贝雷丝却抬起脸,仅靠视线便阻止了大家,轻轻开口——
“那些人……是我的敌人。”
皇城之内,女子舒展右手五指,然后死死攥紧天帝之剑的剑柄,喃喃着之前对西提司说的话,微眯了眼。
贝雷丝·艾斯纳突入了战场。
“缪森大人!!!同胞,同胞们……!”
正预备将死神魔法对准右翼的联军部队,缪森却被手下突然发出的惨嚎分散了注意力,魔法也因此散去。正在懊恼,又是一具手下的尸体从远处直直砸来,落在缪森的脚边。
“怎么回事……?”
震怒的缪森抬眼看去,却见他自以为牢不可破的守卫阵型被仅仅一人纵向撕裂,本就为数不多的部下被一个接一个砍倒。等到他终于意识到威胁,那人已经杀到了距离他仅有十余米的位置。
身形如同天上流云,完全无法捕捉。利剑翻飞,剑刃所过之处皆是惨叫。身陷重围的女子五官没有丝毫波动,那双眼极其明亮,犹如漫漫黑夜之中唯一闪耀着的光,却不蕴任何感情,似寒霜,如坚冰。
缪森一时愣怔,以为看到了宿敌赛罗司,可是与其相比,眼前的女子却更加冰冷,更加可怕,在战场之上仿佛如鱼得水,天帝之剑如臂指使,任何人都无法触碰她一分一毫,没有人可以在她剑下撑过三秒。无论敌人如何惨叫求饶,即使鲜血溅满全身,她的表情也未曾有过分毫变化。
并非是教师,也并非大司教代理,那是曾在战场上令敌人闻风丧胆,被称作“灰色恶魔”的佣兵,贝雷丝·艾斯纳。
“制裁……兽之后裔!”
奋力压制住颤抖的双手和内心的恐慌,缪森将手对准贝雷丝发动死神魔法,暗黑烈焰和赤红魔影凝聚,以要吞噬万物的姿态向女子袭去。
非但没有停歇,贝雷丝反而进一步加速,在即将与魔法接触的瞬间猛然挥出长剑,缪森的魔法被生生打散,眨眼间女子已经冲到了敌人的面前。
“是……凶星……?!”
缪森的右臂刚刚飞离身体,一个飞踢又结结实实击中面部,他整个人向后砸在地上,鲜血飞溅,还未等缪森有所反应,贝雷丝的膝盖便狠狠地碾在他的胸口。
天帝之剑的剑锋深深没入缪森耳侧的地面,金铁之音剧烈刺激他的耳膜。
骨头仿佛全部碎裂,缪森试着挣扎,胸口处的膝盖猛地加重力道,最终只咳出了满口鲜血。
挣扎着睁开眼睛,看到上方完全压制着自己的女子,黑色轻甲宛如暗夜,莹绿色长发沾染猩红,身姿修长轻盈,鲜血溅在她白皙的面容上,划过右眼。她面无表情,惟有苍色目光冷冽如锋,却美得摄人心魄。
“咳……即使……我死在这里,我等的意志也……!”
“不,都结束了。”
清晰冷淡的话语,却足以震慑缪森的灵魂,他愕然看着贝雷丝的脸,女子仍然眉目淡淡。
“你们的首领已经死在水都,你和你带来的所有人也会和他一样,没有一个可以活着离开这里。”
仿佛被闪电贯穿了全身,缪森瞪大了眼。
“怎么可能……?!你为何会知道……!”
“你们一直监视着我,因为我体内苏蒂斯的力量让你们畏惧。可是你们的人真是我见过最无能的哨兵,难道过了这么久,就没有察觉有一些人已经完全没有出现过?”
塔烈斯的副手登时手脚寒凉,拼命思考后,几乎是嘶声吼了出来。
“杰拉尔特……佣兵团?!”
“可恨的是,没能查出你们的据点。”
自半年前,一度被认为已经死去的贝雷丝在大修道院现身,曾经追随杰拉尔特闯荡芙朵拉大陆的佣兵团便陆续汇拢,团长之女没有将他们编入作战部队,却将佣兵团解散,让所有人星散在大陆全境,全力搜集索龙,科萝妮艾同伙的信息,立誓要将这些幕后黑手连根拔起。
可惜的是,直到半月前,莫里茨才将所有汇总的情报交到贝雷丝手上。塔烈斯已死的现在,虽然没能成功找出他们的大本营,也没能查出这些人来历究竟为何,但他的副官缪森已经带着他们的所有人手赶来帝都,让贝雷丝有了将他们清除干净的机会。
“我不是帝弥,我大概一生都不可能像他那样善良,我不会为伤害敌人而感到痛苦,更不会为杀死敌人而觉得内疚。”
语气冰冷,女子几乎一字一顿。
“没有塔烈斯领导的你们,不过是一群散沙。但是,你们在暗影里所做的一切,绝没有被饶恕的可能,达斯卡和父亲的悲剧不会重演,这场战争也是。缪森,血债血偿,你们休想对芙朵拉,对教团,对法嘉斯,对帝弥再做任何事。”
微微眯起了眼,贝雷丝攥着天帝之剑剑柄的手缓缓加重力道,缪森惊觉,哀嚎几乎就要冲出口中。
“我决不允许任何人再伤害他。”
他没能来得及发出最后一声惨叫。
因为天帝之剑的剑锋已经撕裂了他的喉咙。
“决不。”
鲜血溅上女子的脸,她却似乎毫无察觉,缓缓地起身,贝雷丝浑身都是猩红血液,目光冷峻,拖着长剑走向周围已经完全失去了战意的神秘士兵。
“缪森大人……!唔……各位,赶紧撤退!我们是硕果仅存的了,绝对不能让我等的意志消失殆尽……呜啊啊啊啊啊!”
胸膛被贯穿,魔道士软软地倒在地面。
“我说过,你们一个都别想活着离开这里。”
天帝之剑光芒大盛,贝雷丝再次杀入神秘士兵的队伍,与剑刃相触者尽皆倒下,但仍有部分漏网之鱼从楼梯等地方逃走。
“西提司。”
回应贝雷丝低喃的是皇城外围响起的震天杀声。
“就是现在!赛罗司骑士团,不要放过任何一个敌人!”
飞龙将领挥舞手中战斧冲锋在前,所有才从皇城中逃脱的神秘士兵统统被骑士团斩落,赛罗司的战士们收拢了伏击圈,无一漏网。
皇城之内,贝雷丝浑身浴血,站在无数尸体中间仰首看着穹顶。
于芙朵拉千年的历史里,始终在黑暗中蠢蠢欲动的人们,无论他们自身,还是那不为人知的恐怖企图,均在这一刻彻底被消灭,无数血债得偿,一切均至此终结。
“帝弥……”
已经疲惫至极,身体各处几乎已经疼至麻木,女子仍勉强自己拿起天帝之剑,跌跌撞撞地向着主战场跑去,与帝弥托利合流,继续战斗。
一整日的血战,联军镇压了皇城,三路进军的学生们完美执行了老师的作战计划。帝国军队誓死效忠皇帝,死战不休,几乎血洗了这瑰丽堂皇的宫城,最终还是无法阻止战争的终结,全数倒于血泊。
谒见厅之中,帝弥托利,贝雷丝联手击败化作霸骸的艾黛尔贾特,可怖丑陋的异形外壳消散,少女皇帝恢复了原本的模样,跪坐在那里,浑身是伤。
已是黎明,曦光自巨大的窗户渗进,谒见厅如此安静。
“艾尔。”
帝弥托利静静地向着艾黛尔贾特伸出手,神色温和。
艾黛尔贾特轻轻抬起头,神色懵懂。
她怔怔地看着那只向自己伸来的手,恍惚回到那时的王都菲尔蒂亚,那些再也回不去的童年时光。
女帝浅浅地笑了,接着猛地将手伸向背后,取出那柄象征着他们之间一切的短剑,掷出。
贝雷丝一惊,原本已经将天帝之剑握在手中,却没有多迈出一步。
因为青狮之王已经亲手与过去决别。
短剑刺进帝弥托利的右肩,阿莱德巴尔没入艾黛尔贾特的身体。
金发隐去了王子的左眼,女帝向前倒在血泊之中。
也许,这才是他们二人,最好的结局。
战争终结,士兵们放下了武器,逃难的人民也放下了行囊,有青鸟落在枝头,对着缓缓浮出地平面的艳阳啁啾。
晨曦的光芒照耀在芙朵拉的大地,阴影尽散,春天的脚步悄然来临,万物复苏,一切即将重新开始。
大修道院内一片欢腾,恰如今夜芙朵拉大陆的缩影。
食堂里宴会正酣。希尔凡喝得叮咛大醉,在英格莉特怀里痛哭流涕,惹得少女骑士一脸嫌弃,却还是轻轻抱住了他。杜笃,亚修和梅尔塞德斯在后面帮厨,欢声笑语不绝,就连杜笃都始终带着微笑,在他们手中做出的各式美味餐点令人眼花缭乱。雅妮特和菲利克斯并排坐在食堂外的楼梯,橘发少女阖着眼轻轻摇着脑袋,歌声悠扬,菲利克斯静静地聆听,表情是从未有过的宁静。玛奴艾拉和汉尼曼因为饮食习惯的问题拌嘴不止,阿罗伊斯在大桌上和吉尔伯特掰手腕,卡多莉奴和萨米亚于餐台附近轻轻碰杯。西提司和蕾娅各自拿着高脚杯,靠在墙边守望这一切,在他们身边的芙莲一直盯着贝雷丝看,似乎有些郁郁寡欢,但脸上也带着微笑,照顾大家的心情。
一切都是那样的欢愉而光明,他们亲手赢回了所有的一切,希望遍布在前行的路上,战争,死亡,鲜血,硝烟,已经渐行渐远。
除了一个人。
趁着芙莲与蕾娅交谈而分散了注意力的空隙,借着醉意渐浓想要出去吹风的理由,贝雷丝婉拒帝弥托利陪同的请求,一个人走出了食堂。
大家都聚在这里,是离开最好的时机。
回到宿舍,将所有的东西收拾整齐,把天帝之剑,大司教代理的印信,还有这五年在这里得到所有的一切,悄悄封存在柜子里,把早就写好的信从抽屉里取出放在桌面上,指尖却碰到了另外的信件。
那是五年前自己的生日时,十七岁的帝弥托利把祝福的信件放在烦恼箱中,待贝雷丝一如既往前去查看却拿到意外的内容时,一转头便看见少年温暖的笑容。
——老师,生日快乐
把信拿在手中,很久,女子把它揣进了怀里。
这是她决定带走的唯一一样东西。
走到大修道院的正门,徘徊很久,直到被有些疑惑的门卫问到老师您是不是需要帮助,女子轻笑着摇了摇头,感谢年轻士兵的好意,转身离开。
悲哀与对自己懦弱的不满浮上心头,贝雷丝不知不觉走到女神之塔的脚下,注视片刻,推开了古老的塔门。
塔顶,眺望室。
远远地望着月色如水,隐隐还可以听到食堂和周围城镇村落传来的欢笑声,些许满足和自豪的心情让贝雷丝嘴角不经意浮起微笑。
扶着瞭望口的沿台,女子轻轻阖上了眼。
“也是最后一次……站在这里。”
将手放下,看向食堂的方向,灯火通明,她知道大家正在那里。
这样就好。
在心里与所有人告别,这一次不再犹豫,女子转向楼梯的方向。
那里站着一个人影。
“老师,最好适可而止,累了就早些回去休息,别再熬夜了,明天还要早起呢。”
总觉得他似乎又长高了一些,苍蓝斗篷为他遮挡寒意,有些日子没打理过的耀眼金发显得些许凌乱,几缕刘海下露出蔚蓝色的眼,闪耀如星。
“帝弥?”
法嘉斯的王笑着点点头,似乎对于这再一次的不约而同感到欢欣,俊朗的脸上满是笑意,却在与贝雷丝对上视线的时刻微微皱起了眉,目光担忧。
“老师?你的脸色怎么……这么苍白……?”
“我……没什么,只是稍微觉得有些累。你又从宴会上跑出来了?”
“还说我,老师不也是吗?”
再次相视而笑,少年走到女子身边遥望星空。
再一次错失了离开的机会,贝雷丝在内心叹息,却无论如何也无法阻止温暖的心情,与帝弥托利站在一起。
“真的很抱歉,你在帝都战役中受的伤都还没有痊愈,这段时间还让你做这么多事。”
“那是我的台词。”
女子的声音带着不满,少年笑得毫不在意。
“不用担心,我肩膀上的伤已经好了。虽然手臂还是有些麻,但不影响公务……欸,真是美好的夜晚呢,老师。”
皎洁的月华洒下一片银色光辉,如同曼妙的轻纱穿在古老的高塔上,美轮美奂。
“不是因为做噩梦,而是因为对未来的期待而无法入睡,多少年不曾如此了呢……”
指尖不经意颤了一下,贝雷丝看向帝弥托利。
“……还听得到吗,那些声音?”
“啊……还能听得见。应该到我死去为止,都会一直听见吧。我不会充耳不闻,我会将那些声音当做警醒,我打算……今后也要活下去。以一个王,一个杀戮者的身份,建造一个百姓可以安居乐业的国家。虽然她可能会嘲笑我的愚蠢,但我想以自己的方法来改变这个世界。”
目光带了几分坚毅,帝弥托利像是要挥去思绪般摇了摇头,然后转向贝雷丝。
“好了!接下来会相当忙碌哦,大司教阁下,明天的加冕仪式会是我们的第一项工作。老师和学生,曾几何时变成了大司教和国王……我们已经走了好远啊。”
“只有头衔变了而已。”
贝雷丝目光温暖,语气笃定,帝弥托利看着老师的微笑,心绪瞬间被拨乱,想到自己找过来的目的,咬了咬牙,鼓足了所有勇气,向不明所以的女子走近一步。
“没错,对我而言,你既是我的恩师,也是战友,是我无可取代的……”
帝弥托利的话语停滞,贝雷丝微微蹙起了眉,似是有些莫名其妙。
“无可……取代的………………”
在心里痛骂自己的无能,帝弥托利这一周演习过无数次的台词,在对上贝雷丝双眼的瞬间统统蒸发,一个字也没落下。
法嘉斯之王思绪跑得几乎要过载,在老师的面前,甜言蜜语也好,山盟海誓也罢,这些流于表面的话语显得都是那么苍白。
“……?”
贝雷丝似乎有些不耐烦,细眉微蹙,让帝弥托利慌得差点从塔顶跳下去。
原本用语言就不足以表达自己对老师的感情,那么简单最好!
“老师,在加冕仪式前,我有东西要给你……把手伸出来。”
心一横,帝弥托利抬起了脸,语气郑重——声音没有发抖,绝对没有。
“这是……?!”
被强行拉过右手,在手心放了什么东西,女子一低头,看到一枚华贵的戒指。
大脑一片空白。
身体逐渐僵硬,贝雷丝的目光只盯着手心。
“那个……拜托你说些什么吧……为什么……就这样僵住了……”
此刻的帝弥托利每一秒都像是过一年,逃开了目光,心跳得快要蹦出胸膛,贝雷丝却迟迟没有回应,呆愣在原地。
女子的沉默给了帝弥托利错误的信息,少年以为这是厌恶却不知如何拒绝的反应,万般沮丧,却又无比焦虑,他顿了顿,猛地一闭眼。
“如果你不喜欢……就说不要,那么我会干脆地放弃。”
放弃之后呢?帝弥托利不愿想,也不敢想。
“不是……不喜欢……”
半晌,贝雷丝轻轻摇了摇头,神色逐渐柔和,缓缓将左手与右手包在一起,抚在心口,神色竟是欲泣。
“老师……?!”
因为听到并非不喜欢的回答而猛然惊喜,却又被老师似乎就要哭出来的表情弄得手足无措,话语还未出口,贝雷丝也向帝弥托利走近一步,同样拉过少年的手,在他的掌心放入那枚紫罗兰色的戒指。
“…………那个,这是?”
“因为……被你抢先了。”
女子低着眼睑轻笑,稍稍向后退了一步。
“这是父亲留给我的戒指,他曾经对我说过,‘总有一天,当你也有了珍惜的对象,就将这枚戒指送给那位重要的人’。”
她抬起脸,目光认真得无以复加。
“你愿意收下吗,帝弥?”
“……………………”
脑海空白,分不清梦和现实的界限,帝弥托利瞪大了眼。
生平第一次如此怀疑自己是否还清醒,待到努力地唤回意识,少年发觉自己浑身已经因为巨大的喜悦而颤抖,仿佛所有的黑暗都一扫而空,只剩下无尽的欢喜。
“是吗……!嗯,是这样啊……!太好了!那我们来交换戒指吧,老师!”
不知不觉夜晚已经褪去,黎明悄然到来,晨曦之光温柔地照耀着一切。
先迫不及待地为自己戴上了贝雷丝给予的戒指,少年单膝跪在地上,拉过女子的左手,庄重地把苍青色的钻戒戴在她的无名指上,然后轻轻起身,把贝雷丝的左手包在自己的手心。
“你的手……这样在你身边看着,果然比想象中还要小很多啊……我被这双手拯救了无数次……谢谢你,老师。”
泪水不争气地溢在眼眶,凝视彼此的目光。
贝雷丝静静地笑着,伸出另一只手,指尖轻轻点在少年的额角。
帝弥托利阖上眼,感受从那纤细的指尖传递来的温暖,那里似乎跳跃着小小的金色光芒,足以驱散全世界的寒意。
“老师的手……总是这么温暖。”
重新睁开眼,已经再也无法压抑欢喜,少年不由分说拉着贝雷丝的手向楼梯口走去。
“那么走吧,老师!要把这个消息告诉大家,我会为你办一场全芙朵拉最盛大的婚……老师……?!”
无尽的欣喜破碎只在一瞬间。
贝雷丝猝然倒下。
冰冷的夜风从塔顶袭进,空气一片寒凉,恰如女子那逐渐失去血色的脸庞。
“到底……还是被你看到我这副样子……”
在帝弥托利的臂弯里,贝雷丝只觉所有的气力都已经失去,自嘲地笑了笑。
气息虚弱,意识恍惚。
她抬起眼,对上他惊慌失措的双瞳,本已经痛至麻木的心脏,竟缓缓升起暖阳般的温度。
“对不起,帝弥……我好像……只能陪你走到这里……”
微弱的声音传入帝弥托利的耳畔,却如同惊雷般炸开,王子的大脑一片空白。
“老师?!到底,到底怎么回事……!没事的老师,你不会有事的!我这就带你去……”
“帝弥。”
清冷的声音响起,帝弥托利一时停下了动作。
“如果……你今天没有在这里找到我,也没有在王国和修道院的任何地方找到我……你会怎么做?”
“老师?!比起那种事,现在必须带你……!”
“回答我。”
贝雷丝直直地看着帝弥托利,声音中带着属于老师的威严和不允拒绝。
帝弥托利浑身发颤,死死地咬了咬牙。
“……我会找到老师,哪怕是用尽一生的时间,就算是要找遍整片大陆,我也一定会找到你!”
片刻的沉寂,贝雷丝无奈的目光从帝弥托利身上挪开,轻笑着摇了摇头。
“果然……就算直接离开,也没用……”
直接离开?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如同一柄利剑刺入帝弥托利的心脏,思绪一片混沌。
“帝弥……五年前你曾经问过我,在战场上杀人是不是觉得无所谓。”
似乎放松了全身的力气,贝雷丝躺在帝弥托利的怀中,静静地开口。
“当时我对你撒了谎……十三岁第一次击倒敌人的时候,我确实像小孩子一样颤抖惊惶……但是那之后……习惯了厮杀和硝烟的我……根本没有余裕去考虑这些……”
贝雷丝半阖着双眼,气息越来越微弱,嘴角牵起一个苦涩的笑意。
“说什么杀人并不是没所谓……只不过是父亲……替我承担了一切而已……可是我……直到父亲离开我的时候……仍然什么都不懂……所以我一直觉得,见识过那样可怖的地狱,明明有更轻松的路可以走,却仍然决定铭记死者,选择了最痛苦最艰辛道路的你……是温柔的……”
“老师,你别再说话了……!”
贝雷丝摇摇头,透过破碎的穹顶仰望夜空,双眸浮起哀戚的色彩。
几乎可以听到灵魂渐渐从身体剥落的声音,意识在不断抽离,女子强忍着剧痛和困倦,一字一句地说着。
“你不该承受这一切,你应该有更好的人生……五年前在女神之塔的时候……到五年后再次与你相见,我一直都……这么想……”
“老师,我……!”
眼神渐渐涣散,女子努力维持着意识,注视着帝弥托利。
“帝弥……作为青狮之王,你太过善良……明明不渴望鲜血,明明只是想要保护好珍视的人,却不得不把自己变成复仇的怪物……因为如果不这样,你就无法允许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这个扭曲的,悲哀的世界……”
贝雷丝清澈的嗓音微微哽咽,晶莹泪珠溢出眼角。
“真可恨啊……那样的世界……不靠践踏和掠夺……不去伤害他人就无法生存的世界……温柔善良的人只能沦得伤痕累累的世界……我憎恨着这样的世界……如果能改变它,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恍惚间,贝雷丝抬起右手,轻轻抚摸帝弥托利的脸庞。
女子的神情渐渐放开,绽出一个温柔地近似梦幻的笑颜。
“然后……我真的好想……把你从那样的世界里救出来……”
忍了剧痛,女子强迫自己微微起身,贴近少年的脸。
在少年惊讶的目光中,唇瓣相触,感受彼此的体温和气息,缱绻而温存。
分离的时刻,一行清泪悄然划过贝雷丝的脸颊。
“帝弥的手……也一直很温暖……宽大的,温暖的手……我一直……依恋着它……”
一直没有松开过的左手,女子试着在那里用尽最后的力气,十指相扣。
“帝弥,你是芙朵拉的王……就算没有我陪在身边,你也一定要……和大家一起好好地活下去……”
语气飘渺,却带着温柔的笑意,女子的眼睛慢慢合拢。
“能在最后听到你的心意,真的太好了……”
意识消失的前一秒,女子轻轻说出最后的话语。
——帝弥,我爱你——
手缓缓地坠落。
“老……师……?”
思绪空白,声音空洞,帝弥托利轻轻地呼唤贝雷丝的名字,却只看到女子失去血色的脸庞上有着浅淡的微笑,双目紧闭,得不到回应。
“老师……?喂……别吓我……老师你……睁开眼睛啊?老师,你睁开眼睛……老师……老师!!!”
厉声咆哮起来,帝弥托利的声音震颤整个女神之塔,在惊觉贝雷丝还有微弱到几乎要消失的呼吸后,他猛地抱起女子的身体,狂风般冲下了塔楼。
就那么紧紧抱着自己的挚爱,绝望几乎要将帝弥托利的灵魂撕碎。
天色微明,空气寒凉,怀中女子的触感那样真实,却似乎随时都有可能永远从他身边离去。
——女神,女神啊
——救救她吧
——女神啊,求您,救救她,救救我的老师,救救我的爱人
——我这条命您尽管拿去,我只求您救救她
——哪怕用我的一切来交换,哪怕要我再一次堕入地狱
——救救她吧
——女神啊,您听到了吗
16
——贝雷丝大人,可否坦诚相告,您的身体……真的还能支撑得下去吗?
——那我就单刀直入地问了,老师,你的病到底怎么样?
对于罗德利古的劝诫,她选择了沉默。
回答库罗德的话语,她也没有说谎。
然而,即使没有病魔侵蚀,人的身体也总有一个无法承受的极限。
五年前,为了帮助蕾娅,她正面接下了塔烈斯的魔道,暗黑烈焰灼烧全身,坠落万丈深渊的谷底,被岩石瓦砾碾压,生死一线。
为此惊怒的苏蒂斯强行觉醒,用残存所有的力量救回她的性命,但仍然不得不在无人问津的谷底长久沉睡,整整五年,才重新睁开了双眼。
——真的很抱歉,你在帝都战役中受的伤都还没有痊愈,这段时间还让你做这么多事
那是皇城之内,向谒见厅的最后进攻,皇帝亲卫的利剑刺过来时,她本可以躲过。
可身后就是他。
就那样生生挨了一剑,和他一起为大家杀出一条血路。
直到战后,那触目惊心的伤口才被发现,就像上一次,上上一次。
就算伤口鲜血淋漓,她也不会说出一声疼,因为不想让大家担心,她宁愿把所有伤痛一人咽下。
学生们看到的她一如当年,似乎连时间的神明都对她有所眷顾,却不曾知晓她的身体彷如被完全打碎,又用五年的时光重新拼接,几乎已经受不起任何伤害与劳累。
可是血雨已经降下,死亡的阴影笼罩着她珍爱的每一个人。废墟的大修道院里,他伤痕累累仿若泣血的身影,带给她比死亡更加难忍的痛楚。
她要如何停歇?怎么能停歇?
因为局势危殆胜算渺茫,她便拼上十二分的精力,统领规划一切,宵衣旰食,事必躬亲;
因为战力不足军力悬殊,她一次又一次透支精力制定作战计划,再亲赴每一个战场;
因为不愿看到任何学生受伤,她不顾身体的悲鸣,强行连续驱动天刻之脉动,忍着足以使人发狂的剧痛;
她如同穿行在炼狱之中,遍体鳞伤,浑身疮痍,被烈焰灼烧,却不断伸出早已失去知觉的手,拉起一个又一个迷茫无助的灵魂,把他们保护在自己身后,继续往前走。
一路走来,她的生命早已支离破碎。
她拯救了所有人,却唯独忘记了拯救自己。
加尔古·玛库大修道院。
天幕暗沉,阴云连绵,如同布满了弥天伤痕,看不到一丝光明。
青狮学级和骑士团的所有人都在这里,听芙莲哭泣着告诉大家老师与她许下的约定。
一片死寂。
从芙朵拉的各个地方前来的人民,带着满心感激与敬仰进入大修道院,准备瞻仰新任大司教与王的加冕,却只得到大司教濒死的噩耗。
大教堂内挤满了人群。人们悲泣,人们祈祷,她带领着英雄们为世界消弭了战火,可是春天还未到来,她还没有看到复苏大地上盛开的花,没有听到孩子们为她唱响的圣歌,没能等到金色的麦田,乌云散尽的蔚蓝天空,水都海面上粼粼的波光,芙朵拉阳光灿烂的盛夏……
是她结束了这一切苦难,女神怎么可以就这样带走她?
林哈尔特从旧帝国领日夜兼程,莉丝提娅自旧同盟领匆匆赶来,与汉尼曼整日埋头于图书馆中,从千年的文献里找寻一切渺茫的希望。
西提司,芙莲,玛奴艾拉,梅尔塞德斯,玛丽安奴带着祭司,修女和医生在大修道院内穿行。所有的方法都已试过,却仍然只能勉强维持住贝雷丝的呼吸,她的生命每一秒都在逝去,无能为力。
库罗德仿佛又一次未卜先知,那来自帕迈拉的数名医师几乎是在贝雷丝倒下的同时赶到了大修道院,可哪怕是有着与芙朵拉传统医师截然不同学识的他们,也只能连连摇头。
菲利克斯留在训练场,剑锋划出的轨迹迟滞而混乱。
雅妮特坐在旁边的阶梯上,手中捧着老师送给她的发饰,目光滞然。
希尔凡步伐不稳,走在走廊之中,突然狠狠一拳砸在墙壁上,指缝溢出鲜血。
英格莉特从背后抱住了希尔凡,泪水打湿衣襟。
杜笃不再在意任何异样的视线,站在祈祷的人群中间。
亚修紧紧握着手中的女神像,低声呢喃着什么,泪水早已溢满了脸庞。
帝弥托利一个人留在病房里。
贝雷丝面色灰白,没有一丝生气,似乎永远都不会再睁开双眼。
法嘉斯之王坐在床边,垂下的金发遮了脸,右手拽着从贝雷丝房间桌上找到的信件,失了声音与时间。
愧疚,愤怒,自责,悔恨,各式各样的情绪咬噬着一个人。视线早已被泪水模糊,却总能浮现出她的身影。芙朵拉澄澈炫目的阳光之下,女子轻轻扶着剑柄,有微风拂过她的双颊,无论面前是惊涛骇浪,还是千军万马,她都会把大家护在身后,然后回头,对所有人轻笑着说,有我在,别怕。
是啊,他们有什么好怕的呢。
那可是老师啊,她是那样的强大,那样坚不可摧,会带着他们劈开路上一切荆棘。风霜,烈焰,刀剑,无论什么都不能击倒她,无论身处怎样的地狱,只要有老师在,就没有什么可怕。
但他们还是忘了,老师也只是普通的人类,而不是天上的女神。
女神。
女神啊。
听一听我们的祈求吧,女神啊。
我们到底要如何,才能救回她?
大修道院东南角,星之露台。
前任大司教蕾娅已经独自在这里站了很久,双手合十在胸前,脸上有明显的泪痕。
战争已经结束,和平与希望重新回到了这片大陆,甚至连暗黑蠢动者都被一并消减,贝雷丝做到了女神眷属千百年都没能做到的事情,达成夙愿。
五年的囚禁生活几乎耗尽了蕾娅的体力,密室里暗无天日,但她仍然牵挂着芙朵拉的人民,牵挂着西提司和芙莲,牵挂着大修道院里的所有人。
还有贝雷丝,那个她最珍爱的孩子,为了帮她而坠落悬崖,生死未卜。
蕾娅有很多事没有告诉贝雷丝,包括她的身世,自己与她的关系,还有苏蒂斯的真相。
但是她早已发觉。
蕾娅想起彼时,密室昏暗,沉重的门缓缓打开,阳光有些刺眼,她走到自己面前,伸出了手。
——蕾娅,我来接你了
蕾娅怔怔地看着她,那双绿色瞳仁有轻微的颤抖,里面倒映着女子明亮的眼神。
思念,宽恕,感激,欣慰,不知沉淀了多少情感才能凝聚出那样复杂的眼神,仿佛看过太多沧海桑田后的释然。
是啊,她当然知道,她那样聪慧的人,怎么可能没有发觉?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自己却没有发觉?
她是大司教,是女神的眷属,她应该有所察觉的,如果那时她便发现贝雷丝的身体状况,事情是否就不会变成这样?
苏蒂斯早已离开,神祖把自己所有的力量留给贝雷丝后便消散无踪。贝雷丝并不是母亲,这一点蕾娅非常清楚,自己的夙愿也不过是想要通过她与母亲见哪怕一面。在大修道院中的朝夕相处,自己受到她数不清的帮助,心里也有过隐隐的愧疚,却仍然无法放弃对母亲千年的思念,终是一意孤行,甚至连真相都不曾说出。
在遭到囚禁的日子里,每每想起贝雷丝,蕾娅就为自己强加在她身上的命运而无比自责,然而除了祈祷她可以平安无事,自己什么都做不到。
即使如此,她仍然打开了帝都的密室,向着蕾娅伸出手,轻轻说,蕾娅,我来接你了。
现在,蕾娅只想救她,无论自己要付出何种代价,也想要救她。
母亲,我恳求您的指引,请告诉我,要挽救贝雷丝的生命,我到底应该怎么做……
“那个……大白痴!!!”
清脆激烈的嗓音平地响起,几乎吓得蕾娅就要跌倒在地,下一秒却停下了所有动作,呼吸凝滞。
这个声音——
这个声音是——
“蠢姑娘!没脑子!根本一点都没有成长!她就是只野猫!她和那个山猪王子绝对是绝配,都是些不管不顾的大笨蛋!”
蕾娅双手轻颤,声音飘渺。
“……母……亲……?”
在视线相对的一瞬,浮在半空的苏蒂斯停止了喋喋不休的痛骂和抱怨,定睛看着蕾娅,眼神浮起复杂的色彩。
嗔怒,责怪,愧疚,怀念,疼惜。
片刻,神祖猛地摇了摇头,开口。
“听好了,蕾娅,吾的时间不多,汝要记住吾接下来说的话,这会是救贝雷丝的唯一方法。”
17
“好吧,前大司教大人,如果您不解释清楚,我可不想这么一大帮人都凑在这里浪费时间。”
“稍安勿躁,菲利克斯。”
菲利克斯臭着脸抱怨,杜笃在一旁出声劝诫。
大教堂二楼的谒见之间,希尔凡,英格莉特,菲利克斯,雅妮特,杜笃,亚修,梅尔塞德斯都接到蕾娅的命令来到这里,所有人都在为贝雷丝的状况焦躁不已,不只是菲利克斯,似乎整个青狮学级都对这个命令感到不满。
芙莲站在蕾娅的身边,目光低垂。
前大司教环视了一圈学生,微微蹙了下眉。
“帝弥托利呢?”
“……他还在老师那里,说很快就过来。”
听了希尔凡的回应,蕾娅点了点头,正准备说什么,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西提司走进了谒见之间。
“我回来了,蕾娅。”
“辛苦你了,西提司。印迪哈和玛库伊尔怎么说?”
“是,他们两个已经答应全力协助,现在已经到了大修道院内……虽然玛库伊尔反复强调,他只是为了拯救同胞而来,绝对不愿意多接触其他人类。”
“印迪哈和玛库伊尔?!是,是说圣印迪哈和圣玛库伊尔吗?!”
亚修瞠目结舌,猛地想起赶来谒见厅之前,曾在大修道院的入口处看到两个陌生的身影,一个是看上去优哉游哉,眯着眼睛,给人敦厚稳重印象的老人,还有一个视线锐利,脸部狭长,似乎对所有见到的人都充满敌意的斗篷男子。
众人面面相觑,蕾娅却只是思忖片刻,摇了摇头。
“这样……那么没有时间等待帝弥托利了,等仪式开始后再向他传达吧。”
西提司似乎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决定直言。
“蕾娅,你真的要说出来吗?这或许会对他们的思想观念造成巨大的冲击,也可能会颠覆他们目前为止认知的一切……”
“父亲大人,我赞同蕾娅大人的决定。作为与老师一同跨越战乱的人,大家有知道这些事情的权利,而且我相信大家的明锐与坚强。”
芙莲的声音沉静,似乎已经下了很大的决心,西提司与少女对视片刻,叹气,颔首。
“……我明白了。”
“喂,又是圣人又是什么认知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菲利克斯的耐性似乎已经到了极限。蕾娅,西提司,芙莲相互颔首,前任大司教终于转向青狮,缓缓开口。
“‘赛罗司在接受启示之际,身边有圣骑士们随侍守护着’……这些话,曾经在进入圣墓前我也对你们说过、但是这一次,我要告诉你们的是真实的历史,还有贝雷丝……你们老师身上所有的真相。”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这番话在学生们中间掀起疑云,梅尔塞德斯试探性小声重复。
“真实的历史……还有老师的真相?”
片刻的迟疑,希尔凡看向菲利克斯,剑士无奈地叹了口气,点了点头。雅妮特略微不安地扯了扯菲利克斯的袖子,梅尔塞德斯不自觉地将双手合十,其他人也互相交换了眼神,最后由希尔凡转向蕾娅,行礼。
“蕾娅大人,西提司大人,我们洗耳恭听。”
蕾娅轻轻阖上了眼,深深呼吸,片刻后张开眼睑,声音暗哑而痛苦,讲述一切。
解放王的身份;十杰的历史;赤红谷惨剧;纹章与英雄遗产的由来;赛罗司与四圣人的真相;帝国的建立,还有千百年来所有被埋藏在历史阴影里的一切。
学生们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头部仿佛挨了一记重锤,植根在大脑里的观念被剧烈冲击,自小以来从史书和大人们那里得知的一切都被颠覆,难以反应,头晕脑胀,似乎已经无法区分任何东西,混乱至极。
但他们不是普通的平民或教徒,而是与贝雷丝一起跨域了席卷大陆战乱的青狮学级。在痛苦的挣扎和思考过后,学生们便理解,蕾娅此刻对他们所说的一切,才是真实。
“蕾娅大人是圣者赛罗司,西提司大人和芙莲是父女,还是圣奇霍尔和圣希思琳……而且……纹章是女神眷属们被挖出的心脏……英雄遗产是遗骸……这可真是……让人笑不出来……”
希尔凡好不容易才从喉咙里挤出声音,英格莉特只觉得浑身都在发颤,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蕾娅等人,泪水已经溢出了眼眶。
“蕾娅大人……遭受这样残忍的事,您,您到底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
梅尔塞德斯的目光浮现沉重的悲哀,喃喃自语仿佛祈祷。
“女神啊,请宽恕我们的罪恶……不,这种事情,根本不可能被宽恕吧……”
“希望你们可以理解,蕾娅绝非是为了自己,为了要主宰芙朵拉才告诉人类虚假的历史,一切都是迫不得已……如果不这样做,芙朵拉迎接的就不只是一场浩劫那么简单了。”
同样被迫想起那些满是伤痕的记忆,西提司强撑着精神接过蕾娅的话,雅妮特却连连摇着头,声音哽咽。
“哪里会有为了自己去美化灭族仇人历史的人啊……这种事情,我们当然知道啊……”
“难以置信……说实话,我到现在也反应不过来,但是……应该都是真的吧,如果是这样,那所有的疑点和不自然都可以解释通了。可恶……罗纳特大人,义兄……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亚修右手扶着半边脸,似乎因为受到冲击而十分痛苦。杜笃神色也很不自然,似乎是在强装镇静,向前一步,对着蕾娅摊开一只手。
“蕾娅大人,我们已经充分理解了您所说的一切。那么……老师身上的真相,又是什么?”
蕾娅原本就因回忆而极为痛苦的神色,此时又蒙上了一层阴影。芙莲目光悲伤,在一旁轻轻触碰蕾娅的手。半晌,前大司教向芙莲感激地点点头,重新看向学生们,接着开口。
同胞被屠杀的悲恸;对母亲的思念;复活神祖的行动,蕾娅缓缓地讲述着一切,一直说到第十二名人造人少女与骑士团长相爱,结合,却没能撑过生产之苦,临死前拉着母亲蕾娅的手,求她移植神祖的纹章石来拯救自己的孩子,还有那名因此活下来的婴儿,贝雷丝·艾斯纳。
“开什么玩笑!!!”
菲利克斯一声怒吼打断了所有的话语,竟连蕾娅都被震得浑身一颤。
剑士似乎极为愤怒,大步流星走到最前面,直直对着蕾娅。
“你们是想把她当做工具,让那个什么神祖复活,然后夺走她的身体和意志吗?!”
被这样恶意揣测,蕾娅的目光中闪过些许愤怒,但很快便熄灭下去,俯下了脸。
“你们,到底把神祖和蕾娅当成了什么人……!”
一旁的西提司猛地站出,怒视着菲利克斯。
“不是这样的!菲利克斯,不是这样!蕾娅大人,蕾娅大人她只是想通过老师与她体内的母亲见一面而已!神祖和蕾娅大人绝对不会做出那种……!”
芙莲分外焦急,蕾娅却伸出手阻止了二人。
“没事的,西提司,芙莲,被这样猜测……也都是我自作自受。”
“如果没有蕾娅大人,芙朵拉早在千年以前就崩坏了……也是蕾娅大人,在漫长的岁月里忍受失去一切的孤独和伤痛,守护大陆的和平。虽然是为了自己的目的,但蕾娅大人从未曾对老师的母亲和其他人有分毫不好,而且若不是蕾娅大人用自己的血救了杰拉尔特大人……老师也不会诞生在世上,我们也不可能……与老师相遇……”
梅尔塞德斯在菲利克斯身后轻声说着,声音低得几乎要消失。
“即使如此……!”
“别再说了,菲利克斯,你心里也清楚,这根本不是蕾娅大人的错!”
雅妮特快步走上前拦住菲利克斯,希尔凡在一旁垂着头,喃喃自语。
“蕾娅大人纵然有过,但是……最没有资格苛责蕾娅大人的应该就是我们吧……我们这些傲慢愚蠢的人类……”
“嘁……!”
菲利克斯死死咬着牙,不知指向何人的怒火久久不能平息,雅妮特也死死抓着他的胳膊不肯放开,良久,剑士重重地叹了口气,别过脸。
“……抱歉。”
没有看着对方,菲利克斯闷声闷气,却毫无疑问是对前大司教所说的话。蕾娅轻声呢喃着没关系,阖上了眼,思绪混乱,似乎已经无法再继续说下去,呼吸不稳。
“那么接下来就由我来说吧,可以吗,蕾娅大人?”
“……抱歉,芙莲,拜托你了。”
感激地对着芙莲颔首,蕾娅向后退了一步。芙莲深深地呼吸,睁开双眼,目光澄澈,却带着些许颤抖。
“大家,我明白你们现在一定很混乱,但接下来我要说的事情更加重要,大家也知道,老师她一直瞒着我们,我也曾经和老师许下过约定……可是我认为我们现在必须知道,老师她……为我们所牺牲的一切……”
芙莲的话语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就连菲利克斯都目光炯炯地盯着芙莲。少女没有分毫退缩,把自己知道,以及蕾娅从苏蒂斯那里得知的的一切,全部说给了青狮学级听。
等到芙莲的一席话结束,整个谒见厅仿佛丢失了时间。
“是吗……原来在战场上的那些违和感……竟然是因为这样……!”
希尔凡嘶哑的声音打破了沉默,英格莉特似乎是想寻求支撑般扶住了他的肩膀。
“是……为了救我们……老师会变成这样……都是为了救我们……?”
梅尔塞德斯声音飘渺,连瞳孔都在颤抖。泪水划过面颊,芙莲尽力控制住声音不去发颤,点了点头。
“天刻之脉动,那是老师从神祖那里继承的力量。若是没有神祖在一旁协助,单凭老师一人要使用它会给身体巨大的负担,可是……老师就是忍下了那样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明明知道这样下去自己会死……也不希望我们受一点伤……”
似乎连愤怒的力气都失去,菲利克斯眼神涣散,语气飘忽。
“到底……要蠢到什么地步啊……那家伙……真的……太蠢了……”
悄无声息。
诺大的房间里只有时钟的声音轻响,窒息的空气似乎就要压垮每一个人。
“都给我打起精神来!告诉你们这一切,不是让你们在这里自怨自艾的!”
西提司高声呵斥,学生们却似乎仍然无法从悔恨与消沉中走出,芙莲定了定神,向着众人走出一步。
“大家,现在还没到绝望的时候,我们现在已经有了可以挽救老师的方法。”
一语落点,似乎是在几乎吞噬了一切的黑暗之中点亮一盏灯,青狮学级的目光猛地齐刷刷看过来,亚修几乎就要一个箭步冲到芙莲面前,最终还是生生控制住双脚。
“什么办法?!芙莲,芙莲你快说啊!”
“女神再生仪式。”
蕾娅似乎已经平复了心情,从西提司和芙莲的身后走出。
“是……在青海节举行的那个庆祝仪式?”
西提司点头,回应杜笃的疑问。
“是的,那原本是千百年以前,神祖创造新的眷属时进行的仪式。我等并非神祖,力量也远远不及,但也知晓大概的流程和方法。现在,这就是挽救贝雷丝唯一残留的手段。”
虽然微弱,但希望的光似乎已经在学生们的眼中亮起。西提司咬着牙,似乎不愿打破这种希望,还是狠了狠心,和盘托出。
“但是,我们要进行的仪式与神祖所做仍然有极大的不同。首先,因为并非创造而是重铸,必须先稳定住贝雷丝的身体状况,所以只有采用神祖仪式中本不存在的手段——由一个人作为纽带,与贝雷丝进行生命绑定,以这种接近禁忌的方式短暂维持她的生命,而我们则抓住争取来的时间,去修复重铸贝雷丝的灵魂与身体。”
“那么就赶快……!”
“没有那么简单!这个被大幅变更过的仪式若要执行,连我们都是第一次,难度非常可怕,需要集合所有女神眷属的力量,进行整整一天,任何一方都不能有所犹豫松弛。虽然我可以向你们立誓,我等眷属哪怕拼上性命也会全力去完成仪式,但这并不够。贝雷丝的生命已经有如风中残烛,灵魂和身体不过是藕断丝连,仪式成功的可能性……大概连一成都没有。”
西提司顿了顿,目光凝重,声音严肃。
“而仪式一旦失败,不只是贝雷丝,绑定者也会因此丢掉性命。”
如此直白,如此坦率的话语。
这些意味着什么,学生们再清楚不过。
西提司叹了口气,预想到接下来的沉默,便没有停下话语,继续说。
“无论如何,这都是个艰难的抉择,我等四圣人也正好需要一些时间做仪式准备,你们可以先……”
“那就由我来做纽带吧!”
没有犹豫,没有迟滞,少女骑士毅然决然的声音突然响起。
“英格莉特?!”
希尔凡双目圆瞪,英格莉特却没有在意,迈出一步,把右手放在胸前,目光决绝。
“老师不仅教导了我武艺和学识,也一直在人生的路上指引着我。无论是成为骑士的理想,还是和父亲的关系,都是多亏了老师才会有我的今天……我一直都在苦恼,这样的自己到底能为老师做点什么,现在就是我回报老师的时候了!”
“喂喂喂喂喂别开玩笑了英格莉特!如果说我们之中谁给老师添了最多的麻烦,那肯定是我吧?!怎么看我都是最合适的人选啊?!”
“不行哦,希尔凡,英格莉特,你们二位都是骑士对吧?而我是侍奉女神的人,哪怕从对仪式的熟悉程度上说,我也是比你们更合适的选择哦?”
“不可以,梅戚!女神再生仪式也是和魔道有关的吧?!在这方面你不可能比我做得更好!为了能救回老师,我一定会努力的!就让我来吧!”
“老师……老师一直温柔地引导着我,还平息了战争……不只是我,我的弟弟妹妹,还有城里的人们也都是因为老师才能得救……如果说我的命可以多少回报老师一些,请务必把这个任务交给我……!”
“由我来,我这达斯卡人的命,如果能为老师……为大司教而尽绵薄之力,我和同胞们也会很欣慰。”
“别争了!这样下去只会浪费更多时间!我和那家伙一样都是剑士,而且在场的人里也只有我赢过她一次!圣者大人,我为我之前的失礼道歉,请尽快用我开始仪式吧!”
“那是什么歪理啊菲利克斯!”
嘈杂纷乱,冲突不断,这是五年来青狮学级第一次如此激烈的争吵,就连一向温和的梅尔塞德斯都是绝不退让的姿态。蕾娅,西提司,芙莲看着这一切,不约而同地湿了眼眶。
将眼角的泪拭去,前任大司教走到学生们面前,深深地鞠躬。
“谢谢你们……虽然我可能没有资格这样说,但是……真的谢谢你们,当初是青狮学级成为贝雷丝的学生,真的要感谢神祖的指引……”
也许是出于蕾娅对他们行礼而感到惊讶,众人一时停下了争执,蕾娅直起身,轻轻地微笑。
“但是……你们不必承担这一切的,因为纽带的人选早已决定了。”
一时没有人反应过来,看着蕾娅平静的笑容,西提司却恍然大惊。
“蕾娅?!我没听过那样的……”
“迫使贝雷丝背负如此残酷命运的人是我。尽管这并不足以作为补偿,但是至少……请让我为自己犯下的过错赎罪吧。”
蕾娅看向西提司,目光坚定,语气竟是轻松,带着不可动摇的决心。
“既然如此,由我来做也是一样的!我已经不想再承受失去同胞的痛苦了!无论是贝雷丝还是你,我都……!”
西提司激烈抗议,一旁的芙莲却猛地拉住他的胳膊。
“不行,蕾娅大人,父亲大人!我也是四圣人之一,而且同为年轻的眷属,只有我才能做得最好!”
“芙莲?!你到底在说什……”
西提司几乎难以置信,芙莲却直直迎上父亲的目光,毫不退让。
“已经足够了,父亲大人……老师救过我的命,现在我只不过是把这条命还给老师而已。没事的,父亲大人,如果是为了老师,我心甘情愿。”
西提司脸色铁青,似乎还想再说什么,学生们也重新骚动起来。
“——不。”
从门口传来没有波澜的嗓音,大家的视线一起看去。
“帝弥托利?!”
法嘉斯的王站在那里。
因为三日未曾阖眼,金发少年神色憔悴,目光却已是沉静。
“你这家伙……怎么现在才来!”
没有回应菲利克斯的诘难,帝弥托利走进谒见之间,直直看向西提司,目光认真锐利。
“西提司大人,如果我没有猜错,绑定者的人选应该也有一定条件才对?”
西提司沉默片刻,回答。
“大体上没有区别,但绑定者若是与贝雷丝最亲密的人,会提升些微仪式成功的概率,但是要如何判断……”
“那么就如同菲利克斯所说,没有什么好争的了。”
帝弥托利转向大家,抬起自己的手。
国王左手的无名指上,有一枚银色的,镶嵌着紫罗兰花瓣宝石的戒指。
“那是……!”
雅妮特瞪圆了眼,大家也一片惊讶,少年声音苦涩,低垂了视线,哑着声音。
“原本是打算昨天就告诉大家的,没想到……居然变成这样……”
片刻后抬起头,目光毅然。
“所以作为绑定者的的人,只能是我。”
短暂的寂静。
“……为什么……明明老师和殿下好不容易才……为什么命运要这么残忍……!”
似乎一直忍耐的情绪突然松开了闸,雅妮特俯下脸恸哭起来,梅尔塞德斯噙着泪水,俯下身拥住朋友的肩膀。
学生们的悔恨与自责更深,杜笃立刻迈出一步,神色焦虑。
“可是陛下!战争刚刚结束,法嘉斯,还有整个芙朵拉都需要您……!”
“杜笃,你还记得我们为什么能赢下这场战争吗?”
帝弥托利看向杜笃,目光平和,对方一时愣怔。
“不被过去束缚,不被眼下迷惑,与大家彼此扶持,秉持着理想共同前进……这是老师教会我们的东西。我们正是在老师的指引下,才走到今天,现在如此,未来也会如此。”
少年轻轻合上了眼,话语却没有停止。
“国家并非是领土,也不是制度,更不是皇帝或王,而是人民和信念。芙朵拉久经战乱,已经尝尽了苦难,老师……老师她无畏的姿态已经印在了所有人的眼中,就算没有王,只要有你们和人民在,青狮子的旗帜就永远不会落下。”
抬起了右手,少年的指尖轻轻划过那枚无名指上的戒指,他笑得释然,已经没了消沉与悲伤,就如同下定决心夺回王都之时,眼中那坚定无畏的光芒。
“只要能增加些微的可能性,只要可以救回老师……哪怕拼上这条命,我也一定要去她的身边。”
视线些许模糊,却仿若浮现她的笑靥,耳畔回响着她留给自己的一字一句。
——然后……我真的好想……把你从那样的世界里救出来……
老师。
菲利克斯说得没错,你真的是个无可救药的笨蛋。
我一直都在给你添麻烦,说了那么多过分的话,害你无数次受伤,让你替我背负了那么多东西。
对于我这种不争气的学生,无论是怎样喜欢多管闲事的老师,也应该早就放弃了吧。
明明只要放着我不管就好了,明明只要一个人离开,你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可是你一直留在我身边,替我这没有任何成长的家伙守护了一切,明明自己已经遍体鳞伤,你也不肯离开。
你真的……真的是个笨蛋啊——
——所以我一直觉得,见识过那样可怖的地狱,明明有更轻松的路可以走,却仍然决定铭记死者,选择了最痛苦最艰辛道路的你……是温柔的……
最温柔的明明一直都是老师。
地狱归来不可久留,我早已堕落成了恶鬼,双手沾满鲜血,对这样总有一天会遭受报应的我,老师却伸出手,说,帝弥,无论你究竟选择怎样的一条路,我都会陪你走。
从来都不懂得直率地表达心情,也不会说任何华丽的辞藻。
可是老师的温柔,却比任何光芒都要明亮。
那轻轻触在我额角的指尖,比任何艳阳都要温暖。
老师那笨拙的温柔——
——帝弥的手……也一直很温暖……宽大的,温暖的手……我一直……依恋着它……
为什么老师总是这样呢。
多少也试着告诉我,多少也试着依赖我一次吧。
我是个无能的男人,没能救到父亲,也没能保护挚友,如今连老师也在我面前倒下。
可是,这会是最后一次了。
老师,无论如何,我们都不会再分离。
因为我爱你。
你是我这一生,唯一的挚爱——
“五年前,老师坠下悬崖的时候,我没能在她身边。”
波澜的思绪缓缓停下,帝弥托利睁开眼。
“所以这一次,换我,来握紧老师的手。”
一字一顿,帝弥托利的声音清晰地回荡在整个大厅之中。
“……我明白了。”
一直看着帝弥托利双眼的蕾娅,沉默良久,点头。
“那么,狮子王卢古的后裔,芙朵拉统一王国的帝弥托利王,我把贝雷丝托付给你。”
“是,赛罗司大人,我会永远和她同在。”
帝弥托利做出一生的誓言,蕾娅欣然颔首,转向两位同胞。
“西提司,芙莲,去通知印迪哈和玛库伊尔,我们也准备开始。”
“明白。”
“是……!”
三人匆匆离开,帝弥托利看向青狮学级的同伴们。
“那么大家,我去去就回。”
纷乱的脚步声响起,大家不约而同地迈出步伐,围在级长的面前。
“陛下,我和所有达斯卡人静待您的归来。”
“听好了,山猪,如果你不能和那家伙一起回来,我就杀了你,听到了吗?!”
“女神一定会保佑你们的,帝弥托利,我们会一直等着你和老师回来哦。”
“陛下,拜托了,请把老师……把老师一起带回来,我还有很多话,很多感谢想要和你们说啊……!”
“加油,陛下!仪式一定可以成功的,只要有你和老师的爱,就一定可以成功的!”
“赌上法嘉斯之王的名誉,陛下,请与我们约定,一定会和老师一起回到我们身边!”
“去吧,帝弥托利,你总是在老师面前狼狈不堪,这一次就让她见识一下你帅气的模样如何?”
帝弥托利缓缓地移着目光,看着这些一直朝夕相处,并肩作战,一起跨越了无数艰难困苦的伙伴们,深深地颔首。
“啊,我一定会和老师一起,完成属于我们的婚礼……大家,等我们回来吧!”
彼此颔首,带着大家的祝福,帝弥托利向着她所在的地方走去,不曾回头。
——伟大的神祖,苏蒂斯
——您一直都守护着老师不是吗
——所以,请您再保佑我们一次吧
——你曾经给予人类无数奇迹,那么我也恳求您,帮我留住她
——给我与她共度余生的机会
——让我能牵起她的手,直到生命的尽头
走到榻前,病床上的女子双眼仍然紧闭。
帝弥托利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
“……真是,你到底要睡到什么时候啊,老师,难道又是一个五年吗?那对我来说也太难熬了。”
国王轻笑着的声音有些无奈,在昏黄的灯光里看到了女子眼角蔓延的泪水。
或许,是在做比往常更可怕的噩梦吧?
帝弥托利慢慢俯下身,轻轻地用手拭去她的泪珠,握住了贝雷丝放在胸前的手。
而她,竟如孩童一般,无意识中紧紧地抓住了他。
他怔了片刻,眼眶逐渐湿润,另一只手也覆上那只小手。
温暖的,白皙的,小巧的手。
无数次向哭泣着的他张开怀抱,无数次救赎了他的那双手。
——我来陪你了,老师
他不会离开她。
他要陪着她。
他静静地将她的手合在掌心,微笑着阖上了双眼。
尾声
芙朵拉历1194年,花冠节。加尔古·玛库大修道院训练场。
莱恩的全力进攻再一次被轻松击退,因为没稳住脚跟连着摔了几个跟头,苍蓝战袍沾满了尘土。
“太慢了!下盘稳住,把握好长枪的重心!看清对手的动向再行动!”
年逾古稀,已经是两鬓斑白的古斯塔夫对弟子毫不留情,训练用的长枪笃笃地敲着地面,督促着小王子再一次站起。
用手背擦去脸上的尘土,只有十二岁的莱恩没有半分示弱,冰蓝色的双眼炯炯有神,伸出手拿过一旁的训练用枪,寻找着重新进攻的机会。
“哈……哈啊啊啊啊!”
长枪在空中一扫,莱恩向着古斯塔夫直冲而来,却在老骑士摆好迎战架势的同时转换了方向,直奔训练场东侧的墙壁冲去。
“莱恩殿下?!”
“喝啊!”
未及古斯塔夫反应,莱恩纵身一跃,对着大理石墙壁用力一踢,自半空扑向古斯塔夫,长枪锋刃直对老骑士的视线死角而来。
“不错……!但还是太嫩了!”
古斯塔夫挥臂格挡,莱恩的长枪无法触及目标,小王子却毫不停歇,扔掉武器的动作极为果决,腾出右手猛地抓住老骑士的左肩,以此为支点一个大回转,飞踢结结实实招呼在对手的胸膛,没能料到这一手的古斯塔夫被生生逼退。
莱恩的力气似乎也到了极限,以一个极其不优雅的姿势直接摔在地上,面部朝地,灰头土脸。
“漂亮!莱恩殿下,您的进步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被古斯塔夫拉起,莱恩对于师傅的夸奖显得有些腼腆,声音羞涩。
“都是古斯塔夫大人教得好。”
“不,殿下的天赋和努力我都看在眼里,真不愧是陛下与大司教阁下的孩子啊。”
“您太过奖了……不过,母亲大人,昨天也有这样夸奖我呢,说我比以前的父亲大人做得还要好。”
小王子笑得很开心,孩童的天真无邪一览无遗,古斯塔夫仿佛也被感染,神色温暖。
“嗯,确实如此,殿下您的本领已经超越同时期的陛下了。”
“可是,父亲大人好像不太开心呢。真的好奇怪,父亲大人不是一直都很忙吗,昨天居然会在训练场一直待到深夜,到底是为什么啊古斯塔夫大人?”
古斯塔夫一时愣怔,片刻后用一只手扶住了额头。
“恐怕是吃醋了吧……真是的,居然会因为妻子表扬儿子而吃儿子的醋……”
“古斯塔夫大人。”
清脆如银铃的嗓音从训练场入口的地方响起,莱恩和古斯塔夫一起看过去。
莹绿色的披肩发,一身赛罗斯骑士的轻甲,在同龄人中显得很是修长的身材,站在那里的女孩眉目淡淡,一张小小的瓜子脸表现出与年纪不符的沉静。
“伏拉鲁力达乌斯公爵夫妇,还有戈蒂耶边境伯爵夫妇四位大人已经抵达大修道院,请古斯塔夫大人尽快过去。”
“啊,我们这就过去,阿斯忒瑞娅。”
莱恩慌忙回应,匆匆拍打着身上的灰尘。
推了推右眼处的单片眼镜,阿斯忒瑞娅·杰拉尔特·艾斯纳看也不看哥哥一眼,只是向古斯塔夫弯腰行礼,抱紧了手中的书,转身走出训练场。
“……莱恩殿下,阿斯忒瑞娅公主这是还在生您的气吗?”
“我真的……真的已经非常非常认真地道歉了啊,可她还是不理我……”
莱恩整个人都消沉下去,古斯塔夫哭笑不得,伸出大手拍了拍男孩的肩膀。
大教堂二层,大司教的房间。
“哇~!真的好可爱啊,来,小普绪克,让雅妮特阿姨抱一下~”
伏拉鲁力达乌斯公爵夫人雅妮特伸出手,把襁褓中睡得正香的小婴儿抱在怀中轻摇,似乎是被打搅了睡眠,普绪克用小手揉了揉眼,却不哭不闹,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着雅妮特看,把女子看得满心欢喜,猛蹭婴儿的小脸。
“呀~!真的是太可爱了!”
“雅,雅妮特阿姨!您,您动作轻一点,我妹妹还小……!”
阿斯忒瑞娅围着雅妮特跑来跑去,生怕她一个不小心伤到普绪克,橘发女子却似乎完全被普绪克的可爱吸引,动作幅度越来越大,把小公主看得心惊胆战。
古斯塔夫和莱恩走进房间。
“吉尔伯……不,古斯塔夫大人,莱恩殿下,好久不见。”
原本抱着后脑勺靠在墙边的戈蒂耶边境伯爵走上前,轻轻向老骑士和小王子行礼。
“好久不见,希尔凡叔叔。”
“希尔凡,英格莉特,欢迎你们。亚修,杜笃和梅尔塞德斯呢?”
“亚修带着一部分骑士和工匠去了安巴尔,陛下之前交办给他视察孤儿院修建的工作。杜笃和王国派去的学者们在达斯卡帮忙耕种土地。梅尔塞德斯……似乎是睡过了头,正在从王都赶来的路上。不必担心,下午之前大家肯定都会到的。对了,陛下和老师不在大修道院吗?”
“是啊,明明昨天才因为与斯灵族通商互市的各种细节处理争执不休,今天就按照原定计划两个人去远行散心了,真的是,让人无话可说啊。”
古斯塔夫的语气似乎有些无奈,与希尔凡相视而笑。另一边,终于催促雅妮特把妹妹放回了婴儿床中,阿斯忒瑞娅小跑着来到戈蒂耶边境伯爵夫人英格莉特面前。
“英格莉特阿姨,安菲翁哥哥什么时候才可以再来造访大修道院?”
一反对莱恩时的冷淡和轻视,阿斯忒瑞娅双眼明亮,稚嫩的脸上满是期待。
“啊,安菲翁的话现在在王都的魔道学院学习哦,过几天会跟着领地里的随从骑士一起过来。”
英格莉特温柔地笑着,俯下身抚摸阿斯忒瑞娅的小脑袋。
“阿斯忒瑞娅……明明不需要安菲翁,我也可以陪你……”
莱恩小心翼翼地凑到阿斯忒瑞娅身边,妹妹却瞬间冷了脸,几乎同时朝反方向挪了一步。
“容我拒绝,兄长大人你本周已经掰断我六根羽毛笔,砸烂三张桌子,捏爆五个墨水瓶了。”
莱恩双肩沉了下去,旁边的希尔凡憋不住爆发出一阵大笑。
雅妮特把靠在窗边的菲利克斯拽到婴儿床附近,兴奋地看着普绪克。
“菲利克斯!你看你看,和艾尔莎小时候一样可爱呢!”
“哼,怎么可能有比我们的女儿更可爱的孩子,更何况还是那个山猪的……喂,这家伙刚才是不是给了我一个白眼?”
雅妮特也愣了片刻,因为她真切地看到,还不满一岁的普绪克向丈夫翻了一个白眼。
“啊,啊哈哈……菲利克斯你肯定看错了,看错了啦!诶……?!”
这一次,婴儿蔚蓝色的眼睛直直地瞪着菲利克斯。
“这家伙……!?是在挑衅我吗?!”
菲利克斯瞪圆了眼,公爵和婴儿的视线几乎在空气中擦出了火药味。
“菲利克斯!好啦菲利克斯!别这么孩子气……菲利克斯!”
希尔凡和英格莉特在旁边看着这一切。
“为什么我总有种完蛋了的感觉。”
“嗯……未来堪忧呢。”
莱恩只觉得脑仁疼,使劲晃了晃脑袋,偷偷看了一眼阿斯忒瑞娅,妹妹仍没有要理会自己的意思,男孩重重地叹了口气。
“父亲大人和母亲大人应该快回来了,我去迎接他们。”
“啊,那就拜托了,殿下。”
走出了大教堂,莱恩向着大修道院的正门处走去。
芙朵拉的盛夏阳光明媚得有些过分,灿烂的金色艳阳亲吻着大地上的一切,一树一树的花雪粲然怒放,远处似乎还能隐隐听到人们的欢笑声,安稳而幸福的每一瞬日常。
“诶……那是……父亲大人和母亲大人?”
路过士官学院前面的中庭,莱恩停下了脚步。
那里的草坪上有两个人影。
法嘉斯之王帝弥托利毫不顾忌地躺在草坪上,枕着妻子的膝盖,右手抓着她的手放在胸前,轻声打着鼾,很是慵懒。
大司教贝雷丝笑得有些无奈,眉眼弯弯,轻轻伸出手捻去落在丈夫肩头的花瓣。
这十多年过去,夫妻二人的容貌未曾有过分毫变化。莱恩曾听芙莲姐姐说过,似乎是因为自己未出生前的一次仪式把父亲和母亲的生命绑定在了一起。莱恩听不太懂,在梦里见到的女神大人也只是笑着不做解释,让小王子很是有些烦恼。
“真是的,那两个人在干什么啊,回来了也不说一声,明明大家都在等着……”
虽然嘴上在抱怨,莱恩还是悄悄地躲在了士官学院的墙边,不想打搅父母。
掠过的清风,匀散满庭芬芳。
万里晴空之下,莱恩清晰地看到。
母亲的指尖,轻轻触在父亲的额角。
闪着光芒,对影成双。
——END
小剧场:
莱恩:……所以,父亲大人,您那时候让母亲大人滚,不怕被天上的外公把骨头敲碎吗?
帝弥托利:莱恩……到底……是谁对你讲了这些……
莱恩:嗯?是女神大人啊。
贝雷丝:……苏蒂斯!!!
苏蒂斯:阿啾……!谁念叨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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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篇终于写完了,原本打算一起发结果没想到被LOF单篇字数限制拆成了前中后三篇。后续应该还有几个小的后日谈番外,暂定的是一篇蕾娅和苏蒂斯的后日谈,还有两篇菲力雅妮,希尔英格的外传,什么时候能开始写不好说(重新开始复习备考的苦逼孩子)。
废话就说到这里,谢谢所有的红心蓝手和评论,希望这篇原作向的帝弥雷丝大家看得开心,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