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用前几点注意:
·封印之剑同人中篇,主角及cp为缇特x克莱因
·文笔有限,不喜勿喷
·更新周期一天一更
希望大家食用开心,非常感谢
01
“太不敬了……!都给我退下啊!”
克莱丽奈在硝烟弥漫的战场上徒步狂奔,单手翻开已经破破烂烂的地狱火魔道书回头扔去一道烈焰,追在最前方的圣骑士登时落马,可是其他追兵根本没有停下脚步的迹象。
跟她而来的护卫都死光了,马匹也中箭而亡。
克莱丽奈一边继续逃跑,一边为自己的莽撞追悔莫及。
从小到大甚至没有对自己凶过的温柔的哥哥,居然会为了一个女人而责骂她,这让克莱丽奈无论如何也气不过。“我会证明给哥哥看!我比区区的佣兵要强多了!我才更能帮上哥哥的忙!”这么冲着哥哥大喊过后,不顾其他人的反对,克莱丽奈带着几个亲卫偷偷跑到了伯尔尼军的大营附近,想要“侦查情报”。
一时任性的鲁莽之举,没有悬念地被敌军的巡哨发现,特别是在克莱丽奈为了壮胆放出自己雷格尔公爵千金的名号后,追兵便暴风雨般倾泻而来。
双腿好像灌了铅,魔道书也已经无法使用,前方还突然杀出一支龙骑士和弓箭手的混合部队,截断了她的退路。
“呜……我该怎么办……哥哥……!”
扔掉报废的魔道书,克莱丽奈把恢复杖架在胸前,哆嗦着双腿一步步后退。
“不……不要过来!你们知道我是谁吗?!如果我出了什么事,父亲大人和哥哥不会放过你们的!”
“雷格尔公爵的千金……无论是拿来请赏还是作为谈判筹码,都是极好的道具。”
冷笑着靠近的龙骑统帅,他从飞龙上跳下,大步流星地走过来,一把抓住克莱丽奈的胳膊,想要把她拖上飞龙。
“不要!无礼之人!放开我!”
“还是搞清楚自己的处境吧,大小姐!你现在已经是我们伯尔尼军的俘虏了!”
将领单手扶着头盔,语气满是轻蔑,仿佛是在嘲讽克莱丽奈的任性和天真。
绝望渐渐在金发少女的心间弥漫开来。
然而。
龙骑统帅突然松开了抓着克莱丽奈的手,一把按住胸膛。
一支标枪兀自出现在那里。
鲜血漫过铠甲,他的脸上满是愕然,直到轰然倒下都没有反应过来。
白翼扬尘,天马的嘶鸣响彻天际。
隼骑士疾风般掠过战场,飞驰着从敌将尸体上取回长枪,泛着银光的武器在她的手中轮转如飞,暴风般席卷克莱丽奈身边所有的敌兵,眨眼间已是三名龙骑士被斩落。
或许是被这单骑无声无息杀入敌阵的魄力震撼,或许是因己方将领被如此轻而易举地斩杀而不知所措,又或者是惊讶于来者也不过是一名少女,敌人没有立时进攻,而是警戒地摆好了阵势。
看清了救星的脸,克莱丽奈惊得说不出话来。
“克莱丽奈大人!快随我走!”
缇特抓住机会降落在她的身侧。
“……我不要!被你救了一命什么的,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任性也请适可而止!”
缇特的怒骂震得克莱丽奈一哆嗦,一直以来都对自己毕恭毕敬的少女佣兵,此刻竟是毫无顾忌地瞪着自己,这反而让克莱丽奈更加生气,用力地想要挣开缇特抓着自己的手。
天蓝色的瞳孔猛地锁紧。
她一把推开了自己。
有尖锐物撕裂空气的声音。
克莱丽奈的眼睛惊恐地睁大。
“你……你……为什么……?!”
天地间的一切都静了下来。
挡在她面前的女子,一支利箭深深没入她的左胸口。
接着是第二箭,第三箭……
没有躲闪,她仍然屹立在克莱丽奈的面前。
“呜……咳……!”
猩红的鲜血自女子口中喷出,妖娆而狰狞可怖的红色。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发出濒死一般的嘶吼,缇特染了血污的脸上露出几乎可以说是凶狠的神情。
她拔出左肩处的箭矢,全然不顾箭尖带出的血肉,翻转长枪,用尽仅存的力气精准一掷,敌人应声倒地。
被女子的气势和凛冽的眼神吓到,敌人一时不敢动弹。
还在愕然的克莱丽奈感到右手腕被死死拽住,粘稠的触感应是那人手上的鲜血。
“走!”
把她拽上了天马,缇特怒吼着直冲天际。
“喂……你,你不要紧吧?!”
抓紧了缇特的后背,天马飞行速度之快几乎让克莱丽奈睁不开眼,但是她的心头满是慌乱,仍然拼命喊出声。
“不要说话……!我会分心!”
沙哑的回应,不停有鲜血淋漓落在天马洁白的鬃毛上。
身后的龙骑士部队紧追不舍。
“呀啊!”
克莱丽奈发出尖叫,缇特猛一拉缰绳,天马立刻向左边侧开,一把标枪从后方袭来,呼啸着擦身而过。
然后。
无数只利箭从前方飞驰而至,却无一例外避开了缇特和克莱丽奈,独独将龙骑士队全员葬送于长空。
“是哥哥!”
克莱丽奈惊喜地叫出声,缇特却没有回应,略一踢马镫,天马向着艾特鲁斯钦的弓兵部队徐徐降落。
为首的将领正是克莱茵。
他接到了缇特手下巡逻天马骑士的急报,说是发现克莱丽奈被敌军包围,为赶时间缇特只身一人前去援救,派部下回来寻求援军。克莱茵心急如焚,只带了自愿前往的鲁特加和跟得上的部队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
看到天马上他最珍视的两个人平安脱身,心头的一块大石才终于放下。
“缇特!克莱丽奈!”
把银弓甩给副将,克莱茵狂奔着冲了过去。
克莱丽奈也从天马上跳下,哭喊着扑在克莱茵的怀中。
“哥哥……哥哥……!”
‘克莱丽奈!你哪里伤到没有?!’
“我没事……可是……可是她……!”
克莱丽奈的眼中满是泪水和惊恐,颤抖的手指向身后的天马。
顺着妹妹指的方向看去,克莱茵只觉得自己的心脏那一刹那停下了跳动。
少女手中的滴血长枪坠在地上。
左胸和侧腹赫然插着两根箭矢。
蓝白相间的轻甲和天马的身躯满是伤痕,黑红色的裂口触目惊心。
她静静地坐在天马上,双目紧闭,清秀的脸庞染了血污,却平静地像是睡着了。
松开了妹妹的手,把她交给身边的红衣剑士,克莱茵恍惚向着缇特走过去。
“缇特……?”
得不到回应。
克莱茵颤抖的手,缓缓抚上缇特的脸。
少女已经没了呼吸。
02
克莱茵和缇特初识是在战场上。
谁不知道雷格尔公爵家族的长子,克莱茵,人称“金发紫瞳的艾特鲁斯钦美少年”。他有着一头阳光般灿烂的金发,挺拔的身形,深邃俊美的五官,那双紫水晶般璀璨的双眸尤为引人注目。
无论什么社交场合,克莱茵的表现都出色地令人难以置信。此外,他惊为天人的外貌甚至令王室都赞叹不已。
然而,克莱茵却并不喜欢贵族们灯红酒绿的生活。
年轻气盛的少年,不甘堕落于贵族们的歌舞升平,想要凭借自己的实力去做一番功业,唯有这样才是真正不辱父亲雷格尔公爵之名。
经年之后,满十八岁的克莱茵被国王封为将军,好不容易劝抚住了哭闹的妹妹,他领职去了西方三岛总督府赴任。
那里的局势错综混乱,克莱茵又不愿带自己家里的骑士队,他的父亲雷格尔公爵潘特便为克莱茵雇了一支伊利亚的天马骑士部队作为护卫。克莱茵觉得是潘特操心过度,然而事实是他刚踏上西方三岛的土地,还未离开码头,便遭到了不明所属的武装袭击。
“该死的艾特鲁斯钦贵族,决不允许你们再来掠夺这里!”
突破了层层防卫,敌军的一名战士挥舞着大斧直奔克莱茵而来。
虽然平时没有懈怠于训练,但是面对这样的突然袭击,克莱茵还从未有过实战经验。
万分危急的时刻,有纯白的羽毛在少年将军眼前绽开。
清爽的青蓝色短发,绑着干练的白色额带,那姿态英武仿若神话中的瓦尔基里。
纤手间的一柄长枪,只轻轻一拨便偏转了斧头劈向克莱茵的方向,然后行云流水般调转枪头,用枪尾狠狠一敲,战士便闷声倒了下去,失去意识。
其他的白翼也突入战场,敌军眼看局势不妙,便立刻有条不紊地撤出。
天马背上的少女立起长枪,一拉缰绳,坐骑便温顺地缓缓降落。
轻盈地跳下马镫,少女以凌厉的步伐向克莱茵走来。
她身材修长而纤细,有着一双澄澈的天蓝色眼眸,眼角眉梢满是倔强,和克莱茵经常见到的贵族小姐们不同,没有任何妆粉打扮的素颜,反而有着一种清新靓丽摄人心魄的美。
克莱茵发觉自己的呼吸变得不均匀。
“伊利亚天马骑士团第五中队,接受雷格尔公爵潘特大人的雇佣前来护卫克莱茵将军。我是队长缇特,还请将军下达命令,以伊利亚的誓言为证,雇佣契约在此刻订立,我等将向您奉上生命和忠诚。”
反握长枪,锋刃在下,名为缇特的天马骑士将枪柄立在胸前,端端正正地向着克莱茵行了军礼。
身后的天马骑士们也随着队长一起低下头。
少年将军连忙回礼。
“我就是克莱茵。多亏你们及时赶来,救命之恩真是万分感谢。”
克莱茵没有多想的一句话,却在天马骑士们中间激起一阵波澜,有不少队员开始交头接耳,甚至连队长缇特都很不解般皱了一下细眉。
克莱茵被搞得摸不到头脑。
“这是我们佣兵的本分,将军不必在意。”
微微鞠躬,缇特如此回答。
“可是,可是你们确实是救了我啊……”
然而下一秒,克莱因的话语便被打断。
“虽然知道是冒昧之举,但是克莱茵将军,以这次委托外的救援为担保,我能否向您申请预支一部分报酬呢?”
突然提出请求,少女的语气似乎格外为难,好像是用了很大的决心才开口。克莱茵愣了片刻,赶紧点了点头,从随从携带的钱袋里抓出一把银币递给缇特。
“感激不尽,请将这笔钱从我们的佣金中扣除。那么我等会在旁边的树林中暂做休息,如果将军准备起行请随时告知我们,天马部队会立刻跟随。”
声线清冽,一板一眼的话语,让克莱茵不禁觉得这名队长实在是很严肃,甚至有点机械。
对部下传达了命令,把钱紧紧抓在手中,缇特又向克莱茵行了个礼。
该说真不愧是以钱为天的佣兵吗……克莱茵颇无奈地摇了摇头。
留下了几名护卫,第五中队的队员们纷纷向着树林移动,可是队长缇特却独自骑着天马向着离码头最近的小镇飞去。
克莱茵注意到了,向着身边的天马骑士问道:
“你们的队长怎么没有和部队一起走?”
“啊,将,将军!”天马骑士好像很紧张的样子,说话有些结巴,“队长——队长应该是去小镇里买药了。”
“买药?”
天马骑士点点头:“嗯,来这里的途中我们的一名同伴受了伤,因此未能前来护卫将军,实在是万分抱歉。”
克莱茵挑了眉毛:“所以你们的队长才要预支佣金?”
“是……原本这是不被允许的。还请将军不要责罚队长,虽然是无理的请求,但我们实在是拜托您了!”
天马骑士向着克莱茵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年轻的将军有些惶恐,连忙将她扶起来。
“怎么会责罚呢,我很敬佩她为部下着想的这份心。我想要去你们部队休息的地方看一看,请问可以吗?”
天马骑士抬起脸,目光像是看到了什么异类,那眼神看得克莱茵浑身不自在。
“如果是将军的命令的话……”
“所以说不是命令……是请求……”
在那名天马骑士的带路下,克莱茵和随从来到那片阴凉的树林。
缇特似乎也刚刚回来,克莱茵恰好碰到她端着药碗走过去。
拉住了想要上前的天马骑士,克莱茵一行三人躲到了树后,并没有被缇特发现。
一棵古树旁,靠着一名看上去只有十二三岁的年幼士兵。
“……好严重的伤。”
克莱茵眉头紧锁。
右臂和左腿都打着厚厚绷带,稚嫩的脸上惨白如雪,不时有豆大的汗水滴落。
这么小的年纪……竟然也要出来当佣兵?
说起来那名队长,也是比自己还要年轻吧。
在艾特鲁斯钦本国,应该是花季少女流连忘返于各种舞会的年纪。
克莱茵思绪未落,少女队长已经走到了古树旁,在受伤的士兵身旁慢慢跪下,小心翼翼地扶起她的身体,然后轻轻把药递到她的面前。
“凯莉,来。”
和与自己说话的时候不同,此刻她的嗓音清脆而携着泉水一般,好像拥有能让人的心绪归于平静的魔力。
部下将药灌入口中,因为用力过猛不住咳嗽,队长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
“别着急,感觉稍好点了吗?”
部下点了点头,哽咽着将头埋在缇特的胸前。
“谢谢你……队长……谢谢你……”
缇特淡淡地笑了,像是长姐一样温柔地抚摸部下的头发。
或许是因为性格太过刻板,缇特言谈不多,也没什么甜言蜜语的辞藻堆砌。
少女队长只是以一颗真心对待着自己的部下。
这一幕给克莱茵留下了极深的印象。他回过头,对着身边的随从吩咐了几句什么,不一会随从就把克莱茵需要的东西带了来。
缇特和部下们怔怔地看着雇主带来的东西。
厚厚的毛毯,止痛止血的的药物,还有不少的食物,很多甚至是佣兵们从未见过的精致食品。
“将军……这是?”
缇特皱着眉头抬眼看着克莱茵,少年将军读出了眼神中的不解和怀疑,不由得叹了口气。
“请收下吧,对恢复能有些帮助。”
“可是……为什么?”
“因为你们是我的战友,我想帮助你们,这个理由不可以吗?”
缇特望着克莱茵的眼睛。
真诚而不带一丝虚伪做作的目光,映着树林叶片间隙稀疏而下的光影。
那仿佛不像人类反似神祇般的俊美,甚至让她都有了一刻的恍神。
片刻,缇特向着少年将军深深低下了头。
“谢谢您,这份恩情,我们一定会以战功回报。”
克莱茵尴尬地扯起一边嘴角,笑得有些无奈。
03
战士的工作就是杀戮,佣兵更是如此。
身为伊利亚的天马骑士,缇特也早就有了亲手夺取敌人性命的觉悟。
从成为正骑士的那一刻起,她就把自己打磨成了一柄锋利的枪。她必须强迫自己历经无数场血腥的杀戮,强迫自己习惯结束一个又一个敌人的生命,强迫自己成为战场上让人闻风丧胆的染血白翼,却忘记了自己也不过是个刚十七岁的少女。
为了家人,为了故国,为了死去的战友,她别无选择。
那日和新的雇主初见,和他们为敌的对手是西方三岛的抵抗组织,缇特是早就知道了的。为了部下的安全,每次缇特都会提前打探任务地点的情报。艾特鲁斯钦总督府和当地百姓的抵抗组织对立已经进入白热化,那日克莱茵遭到的袭击不过是其中一个不能再小的局部战斗。
并非不理解抵抗组织的立场,只是作为佣兵,缇特只能这么做。
她指示了部下尽可能留他们一条性命,然而若是部下自己的性命受到威胁,她也要求绝对不能有一丝犹豫。
挣到足以维持故乡人民生活的钱,活着把大家带回伊利亚,这是缇特每次出任务唯一的目标。
任务,战斗,契约,一切都和以往一样别无不同。
可是还是有一件事情完全出乎缇特的意料。
“缇特队长,总督大人命我去讨伐一批附近的山贼,请问你们能跟我一起来吗?”
新的雇主,雷格尔公爵的长子,克莱茵。
仍是不卑不亢的礼貌态度,身份显耀的金发少年对她这个佣兵用着敬语。
望着少年亮紫色的双眼,缇特恭敬地行礼应允。
新的驻扎地是总督府,克莱茵为第五中队专门安排了一座兵营作为住处,要知道在这之前,她们一直是风餐露宿的。
这名新的雇主……给人的感觉很独特。
他是彬彬有礼,风度翩翩的少年将军,却没有一丝一毫贵族的架子。看不出任何心机,对待她们每一个人都那般和善,可是缇特仍不能全心信赖于他。
曾经有一位男爵雇主借着和手下亲近的由头想要轻薄缇特,看在他的行为还不算太出格,缇特便只留下了他的两根手指作为代价。虽然这让一笔报酬化为了泡影,但为了部下日后的安危着想,她也必须以儆效尤。
理智上告诉自己必须提防一切,情感上却无法克制想对新雇主报以信任的思绪,这让缇特有些烦躁。
“危险!”
待到回过神,克莱茵已经冲到了缇特侧面,替她挨了那一箭。
“克莱茵将军……?!”
“嘁……!”
伤口传来灼热的感觉,克莱茵毫不迟疑地弯弓搭箭,只一矢便将最后的敌人撂倒。
松了口气,少年将军低头看了一下右臂,只是些擦伤,并不打紧。可是缇特却好像紧张得丢了魂,立刻从天马跳下来,连忙双手捧起克莱茵受伤的胳膊仔细查看,
女性特有的小而纤细的手,触感有些冰凉,或许是因为常年习武,也非常柔软,克莱茵感觉自己的心跳有些加速。
缇特打开随身的小药包,迅速给克莱茵的伤口上药并包上绷带。
真是很熟练……看来经常给部下这样包扎吧。
克莱茵活动了下右臂,这么想着。
“万分抱歉……!居然让雇主为了保护我而受伤,这是何等的失职……请处罚我吧,降薪也好军法也好,我都愿意领受!”
面对向自己深深鞠躬的缇特,克莱茵只觉哑然。
“保护自己的战友,这不是很平常的事情吗?我也没受多重的伤,动用什么军法啊。”
“不行!雇主为了保护佣兵而受伤,这对以保护雇主为天职的伊利亚骑士来说是奇耻大辱,请克莱茵将军无论如何都要责罚我,否则我无法再以佣兵的身份活下去!”
看到少女表情极是认真,克莱茵只觉得啼笑皆非,思考了一会笑着开口。
“那么,作为惩罚,你陪我聊聊天怎么样?”
“聊,聊天?!”
“嗯,最近一直忙于学习军务,神经崩得有点太紧了。如果缇特队长愿意陪我聊聊天的话,我会很开心的。”
缇特眨巴着眼盯了克莱茵好一会,最后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
克莱茵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雀跃。
不过说实话,他自己都不知道到底在高兴些什么。
最一开始缇特犹犹豫豫不敢开口,但是在克莱茵的幽默和耐心诱导下,少女也不经意卸下了心防。
话题天南海北,一会是克莱茵在讲艾特鲁斯钦夏日的盛大祭典,一会是缇特在说伊利亚半年一度的天马节。两个人聊得那样开心,不知不觉竟把工作都丢给了部下,忘却了时间。
“伊利亚的誓言?”
听到克莱茵问到这个,缇特略微有些惊讶。
“嗯。那时候缇特队长不是这么说的吗,‘以伊利亚的誓言为证’,那到底是什么样的誓言,可以告诉我吗?”
“当然可以,这并不是什么机密。伊利亚的誓言说来其实很简单,作为伊利亚的骑士,在战场上绝对不能背叛雇主,哪怕是要同族相残,也要对雇主绝对忠诚……克莱茵将军?您怎么了?”
“……这……太残忍了。”
克莱茵一时无法从缇特的话语中拉回思绪,好不容易才断断续续挤出这一句话。
缇特很不可思议般歪了歪脑袋。
“残忍?您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同族相残什么的还不够残忍吗?”克莱茵同样也很惊讶,“我认为军人行使杀戮原本就是很残忍的事情了,哪怕要和亲友作战也要忠于雇主什么的,这到底是怎么样不讲理的规矩啊?”
“……虽然很感激您的温柔,但是我希望克莱茵将军可以撤回不讲理的评价。我们作为国家命脉的佣兵业只有绝对死守伊利亚的誓言才可以维持下去,伊利亚的人民都在等我们送去生活的希望。是我们必须这样做,并不是什么不讲理的规矩。”
少女的眸子清冽,渗着强烈的意志和绝不退让的骄傲。克莱茵本还想反驳,但是那样坚毅的目光还是让他把想说的话吞了下去。
“我明白了。对不起,是我出言过于草率。”
见克莱茵很老实地低头道歉,缇特又是一愣。
“……上次您为我的部下送来食物的时候我就在想了,克莱茵将军……您和一般的贵族不太一样呢。”
听到这句话,克莱茵饶有兴趣地抬起头来。
“哦?那一般的贵族应该是什么样?”
“我们常年在外征战,遇到大大小小的贵族雇主少说也有上百……大部分都是嚣张跋扈的,不把佣兵当人看,只把我们当成战场上的消耗品……但是克莱茵将军您……把我们视为战友,真心地关照我们……可能这么说有些冒犯,您真的是异类呢。”
“如果是这种异类的话,我觉得很荣幸。”
少年将军故作滑稽地行了个礼,惹得缇特忍不住笑出了声。
“衷心地感谢您,克莱茵将军,我们第五中队能遇到您这样的雇主,真的要感激圣女艾利米奴和骑士巴利冈的英灵保佑。”
看着缇特目光无比认真,向自己行了军礼,克莱茵也正色微微鞠躬。
“我也一样,能和你们这样优秀的佣兵一起战斗是我的光荣。”
过了几秒,看着对方过度一本正经的样子,两人同时笑出了声。
缇特此刻终于确信。
这位叫克莱茵的少年,是值得信任的人。
“对了,我能直接叫你缇特吗?”
克莱茵忽然这么询问。
“……如,如果克莱茵将军这么希望的话。”
愣了几秒,少女队长别过了脸,脸上有不易察觉的红晕。
看着缇特终于卸下了冷漠的面具,克莱茵难掩心中的欣喜,正准备说出“那你也叫我克莱茵好了”这句话,远处却有另一匹天马拍打着翅膀落下。
缇特的目光一瞬间变得锐利起来,向克莱茵投去视线以求许可,克莱茵无奈只能点头,少女便快步走向部下,短暂地交谈了些什么便转回克莱茵。
“克莱茵将军,南部的情况似乎有些异样,我需要回去统筹一下。”
“我明白了 。”
“那么我先失礼了。将军,我留下第一小队护卫您,也麻烦您早一点回总督府去。”
“嗯,放心吧。”
向克莱茵行了军礼,缇特拎起长枪翻身上了飞马,一如既往地轻盈。
久久望着缇特离去的方向,克莱茵的目光中流露出心痛和愤慨。
“伊利亚骑士的誓言吗……就连你这样的少女也……这明明就是个诅咒啊……”
摇头叹气,喃喃自语。
04
有什么吧嗒吧嗒地舔着缇特洁白的右颊。
微微睁开失焦的双眼,一时有些不适应那样强烈的光线,思维意识仍停留在懒洋洋的睡梦里不肯醒来。
缇特慢慢地从如茵的草地上坐起,伸展了下身体,一边揉着眼角一边说道:
“早上好,宁芙。”
见主人醒来,把脸从缇特面前挪开,天马开心地扬了扬蹄子。
缇特伸出手抚摩天马的鬃毛,坐骑很舒服地低声嘶鸣。
今天没有工作,第五中队的大家都各自在不同的地方休息散心,自觉性格古板的缇特不想打搅大家去镇上市集采买的兴致,便带了自己的天马,独自一人来到离总督府不远的草地打个小盹,因为阳光暖洋洋的实在是太舒服,不知不觉就睡过了头。
这是克莱茵特地安排的,说是最近格外辛苦,要给大家好好放个假。如果是以往的雇主,缇特还会怀疑他是别有用心,可是对于克莱茵,她已经决定报以绝对的信任。
把视线投向天空,缇特以为自己看到了一生从未看到过的神迹。
天空是她前所未见的蓝色,就连一缕柔软的云都浅淡到难以看见,蓝得她几乎怀疑用手轻轻触碰就会碎成一片晶莹。
缇特的眼中露出了孩子般兴奋的光辉,她一跃而起,把手搭在天马的额头上。
“去吗,宁芙?”
天马嘶鸣一声,放低了身体。
缇特开心地笑着,翻身上了天马。
灿烂的阳光从天空直直地照耀下来,落在缇特和宁芙的身上,像是燃烧着的小小火焰,泛着温暖的金色光泽。
畅爽的风迎面而来,缇特不禁松开缰绳直起了身子,任凭它吹拂面颊,仿佛自己已经和风融为了一体,有少女愉快的笑声在天际回响。
逆风翱翔于长空,感受那种了不得的解放感,是缇特为数不多的爱好之一。
飞了好几个小时,缇特缓缓降落在草地上,但仍依依不舍地望着天空。
身侧郁郁葱葱的碧绿草丛中,隐藏着几朵不易发现的白雪一般的小花,柔软的花瓣仿佛天使不慎坠落凡间的羽毛,那样美丽,又那样梦幻。
空气中都带着一种清甜的味道,缇特闭上眼展开双臂,她想把这美好的一天深深留在记忆中。
于她,满足就是这样简单的事情。
可是这又是多么的遥不可及。
作为佣兵,睁眼还能够看见第二天的太阳,对缇特来说都是一种至幸。
不过这一刻,就让我把那些暂且忘记。
让我偶尔任性这么一次,一次就好。
察觉到身后有人。
缇特猛地睁开了眼。待到警惕地转过身,背后的金发少年却像是被吓到了一般,向前方举起了双手。
“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不出声的。”
也许是因为对方气息隐藏得太好,也许是因为缇特沉浸在这样难得的安宁中。
竟连克莱茵已经在这里站了许久都没发现。
缇特这才放下了应战架势,但眉目还是写着不解。
克莱茵呼出一口气,笑着解释道:
“我今天的工作也结束了,所以想着来这里歇一会,没有打搅到缇特吧?”
“怎么会,我只是借着假期恰好在这里休息一下,这还要感谢将军的体贴。”
“这是我应该做的,你有放松到就好。”
他的声音明快而清朗,脸上一直带着微笑,被他所感染,缇特的嘴角也不禁微微上扬。
克莱茵一直盯着缇特看。
“真漂亮啊,缇特。”
听到克莱茵这么说,缇特的眼睛一下亮起来。
“将军果然也这样想?我没想到在西方三岛也会有这么漂亮的天空——”
“不,我不只是说天空。”
缇特不解地扭头看着克莱茵,竟发现少年将军正专注地凝视着自己的脸,紫色的双瞳流动那样认真的色彩,仿佛要看进缇特的心里去。
“逆风的白翼……真是让人心醉的美丽,缇特。”
少女怔住了。
克莱茵俯下身,向着草地中伸出手。
冰晶般的小巧花瓣典雅可爱,小小的一朵捧在掌心有着柔和的质感。
“这是雪隐花,只生长在伊利亚西部和西方三岛的花束,听说在民间有着纯洁和坚强的花语。”
克莱茵轻笑着走近,将花朵别在缇特的发际。
“很漂亮,非常适合你。”
“克,克莱茵将军……!”
缇特惊得忘记了思考,呆呆地抬眼,只看到少年温暖而明亮的笑脸。
疯狂飙升的体温,在朗朗白日下看得无比清楚的绯色双颊,出卖缇特乱成一团的心跳。
她大声又尽量小声地喘气,慌忙别过头去伸手捂住自己的脸颊。
克莱茵会心地笑了,他十分喜欢缇特这可爱的反应。
雪隐花瓣在少女的发际间,随着青蓝色的头发一切随风飘动。
不,喜欢的,远不仅仅是这个反应而已。
一念至此,克莱茵看着缇特的目光也悄悄地变化,似水温柔,而不失温存。
缇特也在偷偷用余光看少年的表情。
脸颊烫得丢死人,让缇特联想到一个无别贴切的词——熟了。
不,输了。
她将自己输给了他。
无可救药的,一败涂地的。
那日过后,克莱茵经常在工作之余带着缇特在总督府附近散心,一刻不停的话题和围绕着她的关心冲淡了平日的伤痛,他的声音和笑容成了缇特脑海中不变的主题,像是过滤了那些有杂质的沙粒,留下的便是晶莹透彻的雪隐花瓣。
每当缇特回想起那恍若梦境般的时刻,都会不由自主地感到幸福,在那之前,她从未那样快乐过。
身为佣兵,缇特知道自己对将军所怀抱的感情只能是个幻想。
但她明白克莱茵给予自己的温暖是真真实实存在过的,她会加倍珍惜这份记忆,让它成为这随时有可能结束的人生中永不褪色的宝物。
她会把这份心情深埋在心底。
她会试着铭记这一切,将金发少年灿烂如阳光的笑颜雕刻成记忆里不朽的永恒。
05
再次一同踏上战场的时候,敌人已经不是山贼或抵抗组织,而是远道而来的利西亚同盟军。
克莱茵对阿鲁卡鲁德总督的命令感到困惑,刚刚到来的利西亚军队居然会突然和山贼勾结,这让他怎样也想不通。
不过身为军人,服从命令是天职,克莱茵还是带着本部兵马和缇特的部队出发。
“缇特,我从这里进攻,你率领天马骑士队从北面包围。”
战场边缘,把银弓固定在腰间,克莱茵对缇特这样说道。
“是,我明白了。”
“啊,缇特!”
立枪行礼,缇特正准备飞往部队那里,克莱茵却又出声喊住了她。
少女队长拨转马头:“怎么了,将军?”
“听说你还有姐妹?”
“是,有一个姐姐和一个妹妹。”
目的不明的提问让缇特感到困惑,克莱茵略微无奈地笑起来:
“实际上……我也有一个妹妹。”
“克莱茵将军的妹妹,一定是个很漂亮的女生吧。”
克莱茵笑得有点为难:“嗯……虽然有点任性,但还是挺可爱的,不过最近好像卷入了什么事情中,一直下落不明。”
看到克莱茵那一向温和的脸上露出不安和焦躁,缇特感到自己的心也不由得一起揪了起来。
“居然会这样……”
“虽然家里一直在找,但就是找不到。如果不是军务在身,我一定会亲自去找的。所以缇特,一定要珍惜生命,为了家人和思念你的人。”
少年的言辞恳切,虽然不解“思念你的人”是在说谁,但缇特还是很感谢克莱茵的关心,把手压在胸前颔首:
“是,谢谢您,将军。”
言罢,少女驾驭飞马离开,手持长枪对部下们发号施令,数对白翼便一起升空,遮蔽了天日。
前往指定地点的路上,凯莉的天马靠了过来。
“队长……这样做真的没关系吗?”
“怎么,凯莉?”
“艾特鲁斯钦军是想把我们放在最前线,利用我们。”
缇特眉头一蹙:“谁说的?”
“卡莲姐从他们那里偷听来的。”
“要是所有的流言都相信的话,那就什么事都不用做了。”
面对队长的毫不怀疑,凯莉仍有些不安。
“但是……”
“即使是真的,克莱茵将军也不会允许,将军不是那种人,我相信他。”
缇特望向凯莉,那坚定的目光给了凯莉信心,也不由得笑着点头。
“已经没问题了吧?那么我们走!”
“是!队长!”
天马部队疾驰而去。
与此同时,在克莱茵的弓兵部队行进途中。
“可以吗?”
随从靠近克莱茵突然这么说。
克莱茵扭头看向他:“可以……?你说什么可以?”
“阿鲁卡鲁德大人的命令是,把佣兵放在前线,我们大部队要尽可能避免损失……”
随从唯唯诺诺地开口,将军却突然发起怒来:
“不要说无聊的话!她们是重要的同伴,我们要同时……不,是要比她们更快地往前冲!知道了吗?!”
平时从不生气的克莱茵用极其锐利的视线扫了一圈身后的军队,大家不由得被深深地震撼。
“方才所言已是军令,现在,随我出击!”
挥下令旗,克莱茵带着两名近卫兵率先扎进了战场。
到底是将门之后。士兵们不约而同地这样想过,便紧跟着自己的将军投入战斗。
少女队长和少年将军。
这二人已然心意相通。
潘特曾经对克莱茵说过,踏上了军人这条路,便免不了要为抉择而迷茫,若到那时一定要遵从自己的内心,选择无悔的道路。
少年将军终于明白了父亲这句话的含义,同时不禁再一次为父亲的远见卓识所折服。
用自己的双眼目睹了当地驻留军的暴行,亲自和利西亚同盟军的罗伊将军交谈,克莱茵做出了自己的决断。
他找到了缇特。
“……就是说,缇特你已经没必要再留在这支部队里了。”
“您的意思是……已经不再需要我们了吗?”
“不是的!只是……你是佣兵,在这支部队里报酬也不高……还不如去本国……”
“确实,在报酬低的部队里工作是不太习惯呢。不过,参加战斗是我自己的意愿,您不用担心。”
看着缇特毫不犹疑的眼,克莱茵欣慰而安心地颔首。
自此,克莱茵加入了罗伊的军队,随他们一起攻占了总督府,在那之后也一直与利西亚同盟军并肩作战。
缇特追随着克莱茵。
这是一支编制杂乱无章的军队。各国的正规军,王族亲卫,民兵,抵抗组织的成员,甚至是金盆洗手的山贼海盗,当然也有大量和缇特一样的佣兵。
通过了克莱茵的申请,罗伊仍安排克莱茵和缇特一起作战。隼骑士和狙击手的配合没有任何破绽,白翼和神弓在战场上几乎是往来不败,他们成了所有人眼里的最佳搭档,总是能赢得最多的赞誉。虽然和克莱茵将军站在一起的时候,总会从不明的方向传来针扎一样的视线,但是在这支军队里,缇特仍然觉得比以往更加自在。
缇特时常觉得,自从被克莱茵所雇佣,人生便多了很多幸运。
比如这一次,和亲妹妹的重逢。
“二姐~二姐~二姐!”
毫不掩饰和姐姐再会的喜悦和亲昵,开朗的小妹夏妮在缇特的肩膀上蹭得欢。
本想对妹妹说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但是缇特自己也难以隐藏安心和幸福,最后只是笑着摸了摸妹妹的头。
其实,和夏妮对阵的那一刻,缇特已经在心里做好了某种觉悟。
是少年将军的决定,避免了那种结局的发生,还让缇特能够守护在妹妹身边,能够为了那些包经苦难的他国平民而战,这本是缇特做梦都不曾奢望过的事情。
可是一切都成为了现实,因为克莱茵的存在。
望着少年将军的背影,缇特把右手压在胸口。
纵使还是有那么多不可能实现的愿望。
但她仍然感激他,她会永远记得这份恩情。
永远。
06
有了塞西莉亚将军和帕西瓦尔将军的助阵,利西亚同盟军每战高唱凯歌,政变派几乎没有还手之力,被打得节节败退。大军一路收复失地,压境艾特鲁斯钦的王都。
得到了艾利米奴教团和王都人民的支持,罗伊的军队已经完全包围了阿克雷亚,解放王都就是这几日的事情。
大战在即,缇特却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便想要出去散散心。
悄悄地起身,重新给夏妮盖好了被子。只见蓝发少女翻了个身,嘴里梦呓着姐姐,缇特笑着摸了摸妹妹的脸颊。
总是脱不了孩子气的夏妮,来到同一支部队后就一定要和姐姐一起睡,虽然每次缇特都严厉拒绝,但最后总是会败给妹妹那双泪汪汪的大眼睛,也就随了她去,这种时候夏妮就会开心地喊着“二姐最好了!”然后一溜烟钻进缇特的被子里不肯出来,让缇特又好气又好笑。
蹑手蹑脚走出帐篷,来到大军扎营边缘的小山包想眺望月色,却发现那里已经有人捷足先登。
“克莱茵将军?”
看清了坐在岩石上那人的脸,缇特不由得叫出了他的名字。
听到有人喊自己,克莱茵微微侧过了脸。
清冷的月光将少年的身影笼罩在一片如水朦胧之中。
灿烂的金发染了月华,他将手肘搭在膝盖上,姿态自然而大方,好似画中人一般的风景,俊美的脸上却笑得有些无力。
“缇特吗,睡不着?”
“是……将军也是吗?”
“嗯,按照军议的安排,明日就要进攻阿克雷亚了……总觉得心烦意乱。”
“……是因为雷格尔公爵和公爵夫人吗?”
克莱茵点了点头,示意缇特到他身边坐下。
少女应允,抱着膝盖坐到了少年身边。
自从政变发生,克莱茵和父母的联络就断了。
想了各种办法多方打听,却仍然无法探进王都之内。虽然内心不觉得那样的父母会有什么危险,但克莱茵还是无可抑制的不安。
“……对不起,缇特,让你听了这许多牢骚,明明你也很担心你大姐的情况。”
缇特微怔,她只是在克莱茵面前无意间呢喃过那么一句,未曾想将军竟然放在了心上。
“劳烦克莱茵将军挂心,我没问题的。明日攻城,我们一定可以收复阿克雷亚,请您相信二位大人一定不会有闪失,毕竟那可是将军您的父母啊。”
“是啊……等到解放王都以后,我会向罗伊大人和帕西瓦尔将军建言,进军被伯尔尼占领的伊利亚。”
“……感谢您,将军。”
心底升腾起温暖的感觉,缇特再次向克莱茵道谢。
“……缇特,等这场战争结束后,我给你介绍一支报酬高的部队吧。”
这番话说得缇特又是一怔。
“克莱茵将军……为什么要这么做?”
少年将军转过来看着缇特,言辞恳切。
“你上次不是说参加战斗是你自己的意愿吗?在这件事上我也有一定责任,所以也得考虑你未来的出路才行。”
“那个由我们中队自己解决就好了,您的好意我们心领。”
“可,可是……我说的是‘你’啊……”
克莱茵的声音有些急切,倒像是自己接下来想说的话被噎住了一样。
一股没来由的烦躁感笼罩了缇特。
“难道说我有什么地方碍到克莱茵将军了吗?”
“不,不是的!”
“上次您也说要让我离开这支部队……克莱茵将军不是一直都在说让我离开的事情吗!”
“我没有那个意思!”
见缇特的声音略微抬高,克莱茵也急着反驳。
“作为战友,和将军并肩作战是我的决定。但若是将军觉得我们累赘的话,我们也只能从命。”
虽然话语仍然是规范有礼,但是少女明亮的眼中很明显是在生气,克莱茵觉得心里一阵发慌,错乱了很久到底要如何安慰她,最后还是老老实实地低头道歉。
“……对不起,缇特,我不该那么说。我没想到你会这样想……”
“……”
缇特还是不说话,克莱茵索性心一横。
“就是……那个……对,缇特,这都是你的错!”
少女杏眼圆瞪。
“我的错?!”
“你老是叫我‘将军’‘将军’的,叫得好像是个外人一样,所以我总觉得你把跟随我战斗当成了负担才……”
“但,但是……”
“以后就不要叫我‘将军’了。叫我‘克莱茵’就行,知道了吗?”
少女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诶……?!这个……我……这对我来说太……”
克莱茵从岩石上跳下,往前走了一步,缇特反射性地往后缩了一步,她被将军过分认真的目光盯得心跳加速。
“现在试试看,叫我‘克莱茵’。”
“……是……是,克莱茵将军。”
“克莱茵!”
“哎……啊……嗯……克,克莱茵……大人……”
“……”
克莱茵扶住额头。
缇特手足无措,手抬起了又放下,她生平从来没有这么慌张过。
克莱茵突然笑了起来,虽然声音有点苦。
“算了,这么着急,可能确实是有点为难你。”
“着急?”
“没什么……只是缇特,无论你对我的称呼为何,我都希望你可以记住这一点:只要你需要任何帮助,随时都可以对我说,我会立刻赶到你的身边……因为缇特,你对我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人。”
猝不及防的,克莱茵拉住了缇特的右手。
少年将军的目光,诚挚而不容置疑,里面包含着某种炙热的感情。
少女的大脑一片空白。
目眩神迷了很久,缇特触电般抽回了手。
跳起了身,缇特左手抓着右手压在胸前,脸色酡红,右脚跟向后退了一步。
“时,时间已经不早了,请将军也早点休息,不要影响明天的战斗。那属下失礼了!”
抛下有些惶错,似乎还想说些什么的克莱茵,缇特飞奔着跑回营帐,吓得夏妮一个激灵醒过来。
“二,二姐……?!你,你干啥……!”
二话不说抱住瞪大眼的夏妮,捂住她的嘴,缇特和妹妹一起钻进了被窝。
不让妹妹说话,任凭她在自己怀里乱动乱蹬,缇特的思绪一片混乱。
——因为缇特,你对我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人——
缇特心里早就明白,对于自己来说,将军也早就是心里占据分量最大的存在。
她不否认自己爱慕着他,可是缇特更清楚的是,那不过是一个只能深藏心底的奢望。
他是天之骄子,地位显赫的贵族将军,他的身后一定有数不清的高贵女性愿意向他献出爱情。
那么他为什么会一直陪在自己身边,还对自己说那样的话?
是怜悯,是同情,还是一时的兴趣?
最微小的可能性是爱情,可是不过一介佣兵的自己除了这柄枪还能为他献上什么——
猛地摇头挥走思绪,缇特像是找寻依靠般抱紧了妹妹,强迫自己入睡。
“昨天……抱歉了,说了会让你感到困扰的话。”
次日攻城前,克莱茵向缇特道歉,眼中难掩失落和不安。
“将军说过什么……我已经忘记了。”
“……是吗,那就好。我们走吧,缇特。”
“是,将军。”
还未攻城,克莱茵却显得已经很是疲惫,他勉强对缇特挤出一个一如既往的微笑,随即转过身去。
缇特从身后望着他的身影很久,然后翻身上了天马,先他一步冲进了战场。
为了开辟他的道路。
为了保护他。
这是缇特能为克莱茵所做的,唯一的回报。
阿克雷亚从政变派的手中解放,艾特鲁斯钦军在罗伊将军的指挥下挥师向北。
进军伊利亚的前夜,缇特被克莱茵的妹妹克莱丽奈叫了出去。
“你是缇特,伊利亚的天马骑士,对吧。”
从少女身上散发出明显的敌意,缇特感到有些不安,但还是微笑着向她伸出了手。
“是,我是缇特,克莱茵将军雇佣的天马骑士,您就是……”
啪——
缇特伸出的手被狠狠打开。
克莱丽奈死死地瞪着缇特,大喊大叫起来:
“我不会承认的!就算哥哥再喜欢你也好,我也绝对不会承认的!区区一个下贱的佣兵,我才不会承认你!”
愣了好久,缇特才反应过来,眼前这位气到泪水打转的大小姐,恐怕是误解了什么非常重要的事情。
她只觉得哭笑不得,只能连忙解释:“克莱丽奈大人,您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然而大小姐不准备给缇特辩解的机会。
“从伊利亚那种蛮荒偏远的野蛮人居住的地方出来,怎么可能配得上哥哥!”
听到这句话,缇特脸色猛得一变。
“……我确实只是个佣兵,也有地位悬殊的自觉,为此您怎么看低我我都是不会驳斥的。但是克莱丽奈大人,我不允许任何人侮辱我的故乡,哪怕您是克莱茵将军的妹妹也一样,这一点还请您清楚。”
青发少女突然向前迈了一步,无畏的目光直直对上克莱丽奈的双眼,让她不由得向后退去。
“哼……哼!本小姐说过的话才不会收回来!你记住,我才不会这么简单地善罢甘休!”
气急般撂下一句话,克莱丽奈扭头跑走。
空旷的原野,只留下了缇特一个人。
“配不上吗……”
缇特闭上眼睛坦然笑了笑。
“那种事情……不用您说我也知道的,克莱丽奈大人。”
风声,寂寂。
三日后,缇特为了救深陷敌阵的克莱丽奈而险些丧命,甚至连呼吸都一度停止,徘徊在生死边缘数个日夜。
克莱茵丢下了所有军务,直到被夏妮赶出去之前,他都一直守在缇特的床边,寸步未离。
07
深夜,伊利亚佣兵们的营帐仍是灯火通明。
在罗伊的安排下,修女艾伦和神父索尔在缇特的床前须臾不离。
端着血水和被染红的毛巾,哽咽着的天马骑士们人影匆匆。
塞洛特等人在帐外来回打转。夏妮的嗓子已经哭哑,一直跪在床边抓着没有意识的姐姐的手,在心里无数次向神祈祷。
缇特仍然生命垂危。
艾特鲁斯钦将军的营帐内,听了部下完整的报告,克莱茵猛然从椅子上站起,对着身旁的克莱丽奈扬起了手。
金发少女瑟瑟发抖,却不躲闪,像是早有觉悟般紧紧闭上了眼。
然而等了许久,想象中的耳光并没有落下。
肩膀上感受到重量。
克莱丽奈惊讶地睁开眼,看到哥哥整个身体都垮了下去。
“克莱丽奈……你为什么……为什么啊……!”
慢慢跪倒在地上。
他的双手紧紧攀着克莱丽奈的肩。
克莱茵,哭了。
哥哥没有打她。
就算是犯了这样不可饶恕的错误,哥哥还是没有打她。
可是哥哥的泪水,却比什么都更尖锐地刺痛了克莱丽奈。
她大哭着抱住克莱茵,不停地摇着头。
“对不起……对不起……!哥哥,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对不起,我一定会好好照顾缇特小姐的……对不起……对不起!”
克莱茵什么也说不出口。
帐门被什么人掀起,蓝色头发的少女天马骑士站在那里。
克莱丽奈认出了来人,畏缩着躲到哥哥身后,而来客仍是用无比冰冷的眼神盯着克莱丽奈,让对方完全不敢抬起头。
然后少女把目光转向克莱茵。
“克莱茵……将军,对吗?我是伊利亚天马骑士团的夏妮,我有些话想对您说。”
发色比缇特稍微深些,她的妹妹夏妮脸上已经失了往日的活泼,似乎是因为多日未眠,显得很是憔悴。
克莱茵踌躇片刻,拍了拍妹妹的后背,然后留下她向门口走去。
今夜难得有明亮的月光,苍蓝的,仿佛一触就会破碎的月色。
“……我小的时候,生过一场大病。”
没有看着克莱茵,夏妮蓦然出声。
克莱茵想起初遇时缇特为了部下的伤向自己预支佣金。
望着夜空,夏妮为克莱茵讲了一段往事。
那是九年前的事情了。
破旧的草屋里,窗外白雪皑皑,寒风凌冽。
一直高烧不退,连哭闹的力气都已经失去,小小的夏妮躺在床上痛苦地呻吟。缇特不停地搓着妹妹的小手,只期望这样哪怕能让妹妹的身体多少温暖一些。
除此之外,一个八岁的女孩还能做什么呢。
三姐妹中的大姐朱诺,那时已经是正天马骑士,为了维持三姐妹的生计,她经常接一些危险但是高报酬的任务。这次便是,朱诺在临行前把两个年幼的妹妹托付给了好友希克妮照顾,却万没料到夏妮居然在这种时候生了重病。
为了筹措昂贵的医药费,希克妮片刻没有停歇地多方奔走,却仍是杯水车薪。
并不是大家冷漠无情,邻居们已经主动负担起了姐妹二人所有的衣食,可是更进一步的帮助,对于贫穷的伊利亚人民来说,也是有心无力。
缇特抱着妹妹小小的身体不停哭泣,可是眼泪换不来上天的怜悯,夏妮的气息仍是一天比一天虚弱。邻家的婆婆悲悯地摇头,说自己已经写信给了前线的朱诺,他们也只能开始准备夏妮的后事。
——不会的!夏妮不会死的!我绝对不会让妹妹死的!
小缇特抬起脸瞪着婆婆大喊,大大的眼睛里满是泪水,那般倔强。
老人只以为女孩是不肯面对现实,大手抚摸着女孩的头不停叹息。
“可是第二天,二姐就失踪了。”
拿了完全不够的钱赶回来的希克妮,听到婆婆慌张的话语,气得把银币全数砸到了地上,骑上天马立刻冲了出去。
过了四日,就在夏妮气息已经无比微弱的时候,缇特回来了,带着昂贵的药品。
婆婆不在,其他邻居也不在,希克妮也在外面寻找而没有回来。
大家已经放弃了命在旦夕的夏妮。
“我大概还能想起来……好黑好冷的屋子里,大家都不在,我想哭却哭不出来,那时候是二姐来到我的身边,对我说着‘夏妮不怕……姐姐回来了……’”
喂妹妹吃了药,给她盖上了不知从哪里搞来的厚厚的被子,用两只小手努力地搓热妹妹的身体。
“那时候,二姐一直在哭。一边照顾我……一边哭……”
有陌生的男人敲了窗户,冰冷的目光像是在催促缇特。
——对不起……对不起夏妮,姐姐不能再陪着你了……对不起……
把夏妮抱在怀里,小小的缇特泣不成声。
扶妹妹躺好,嗫嚅着唱起摇篮曲哄妹妹睡着,小缇特哭着走出房间,那男人便拽起她的手,大步离开。
“为了救我……为了救我这个什么都做不到的妹妹……二姐没有告诉任何人,一个人跑去找了国境处的人贩子。”
跪在雪地上直到磨破了膝盖,终于求到了些许时间,小缇特拿着把自己卖掉得来的钱,跑到镇子里买到了夏妮需要的药。
在救了妹妹之后,小缇特就会被人贩子卖到伯尔尼做奴隶。
在梦中一直哭喊着二姐不要走,小夏妮从床上翻了下去,正好碰到希克妮回来。听了她的哭诉,希克妮咒骂着,抄起武器就追了上去。
人贩子的车队已经快要出了国境线,希克妮二话不说便冲了进去,奈何一拳难敌四手,尚且年轻的希克妮被几名壮汉打得吐了血,万幸的是收到信的朱诺已经千里迢迢赶了回来。
原本,就算是添了朱诺一条枪也无济于事,然而跟着朱诺回来的,还有安迪沙城城主塞洛特率领的一整支伊利亚骑士团。
——缇特……再也不要做这样的事,答应姐姐,再也不要做这样的事……
朱诺紧紧地抱着刚刚卸下镣铐,浑身脏兮兮的小缇特,哭得几乎要背过气去。
“后来医生说,如果不是及时吃了药,我现在恐怕就不会站在这里了……长大以后,二姐不让其他人告诉我这件事,她害怕会成为我的负担。我也是在成为见习骑士后不久,才从大姐那里知道了真相……大姐说我已经不是个孩子了,有知道的权力,她希望我自己考虑如何看待这件事情……”
克莱茵听得愕然,而一向开朗活泼的夏妮,瞳中已是闪烁着点点泪光。
“克莱茵将军,我不聪明,不是很懂什么地位悬殊家族观念。但是,二姐对我来说是最重要的,我最爱的家人……大姐说的对,夏妮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会为了保护二姐不受伤害去和任何人战斗,就算是要赔上性命,我也要保护二姐……克莱茵将军,如果您或是那位大小姐继续让二姐受伤的话……”
“……我向你立誓,夏妮小姐,只要我还活着一天,就不会再让缇特受到任何伤害。”
一字一句,克莱茵的话语掷地有声。
夏妮把目光从月亮移到克莱茵的身上,看着他很久很久,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夏妮小姐……拜托你了,能允许我现在去看望缇特吗?”
毕竟是被赶了出来,而且已经知晓事实的克莱茵自知无脸前往,但他还是克制不住沸腾的焦虑和担忧,执意向夏妮发出请求。
夏妮犹豫片刻,点了点头。
掀开了门帘,他看到躺在床上沉睡的缇特。
清丽的脸庞惨白如纸,唯有眼角眉梢仍是倔强。
少女的身影瘦削到让人心疼,她就是凭着这样单薄的身躯,一路保护亲友和故乡直到现在。
只身一人。
只觉心头仿佛有一把利剑刺入,疼得无法呼吸。
克莱茵合上眼,暗自攥紧了双手。
08
诶?
世界是一片无边炫目的纯白,缇特略微惊讶地歪了歪脑袋。
这里是故乡伊利亚的雪山,缇特很快就认出来了,她就是在这里出生并长大的。可是为什么自己会在这里?虽然在心里这么疑惑着,但另一件事更让缇特不解,那就是眼前这个正在雪地里奔跑的小小女孩。
“……夏妮?”
女孩海蓝色的头发在风中飘动,努力地追赶前方另一个小小的身影,或许是一个不小心没踩稳,突然摔在地上。
——呜呜。
泪水从女孩的大眼睛里流了下来,缇特反射性地想要上前,之前看不清的那个背影却突然跑着回来。
缇特的目光锁住。
那是十年前的,小时候的自己。
小缇特抱起妹妹的身体。
——真是的夏妮,你要小心点啊。
——呜,呜呜二姐。
——嗯,二姐在你身边哦。所以不要哭啦,夏妮一哭我也觉得难过了。
——呜对不起。
——嗯,夏妮乖。
这时候,另一个身影从呆呆的缇特身边掠过,走到她们的身边。
——啊,大姐!
比妹妹更快地发出欢呼,小缇特的眼睛闪闪发亮。朱诺微笑着上前,俯下身把小缇特和小夏妮揽入怀中。
——缇特和夏妮都是我的宝物,永远永远,姐姐都会和你们在一起。
缇特站在远处看着姐妹三人,不知道这究竟是梦境,还是临死前的走马灯。
接着,更多的人出现了。
是挂着不耐烦的表情却始终陪着她们的希克妮。
是望着朱诺的眼睛满怀爱恋的塞洛特。
是邻家慈祥温柔的婆婆。
是还在襁褓之中呀呀地叫着的小侄女。
是一直用全心信任的目光看着她的第五中队的战友们。
愣怔片刻,缇特的脸上恍然浮起一个决绝的笑容。
没错。
我要保护大家。
姐姐,姐夫,夏妮,小侄女,大家都由我来保护。
那就是我的——
突然另一张脸庞出现在缇特的世界里。
俊朗而自信的双眸,干净而温暖的气息。
缇特忆起那个阳光明媚如绚烂流金的美好下午。
少年靠近缇特的脸,把雪隐花瓣别在她的发间,身侧有着太阳的味道,瞬间便击溃了尘封的寒冰,带来穿越亘古黑暗的光芒。
“克莱茵将军……”
伸出的手,触碰到一个真实而温暖的东西。
缇特缓缓睁开眼,看到的是白色的帐顶。
身体也没有力气,想要坐起,却疼得无法动弹。
脑子仍然浑浑噩噩,眼睛里是一片朦胧的雾气,瞳孔也失了焦距。
“……你醒了?!你醒了是吗?!”
伸出的手突然被狠狠抓住,让缇特感到吃痛。
试着让眼睛聚焦,缇特终于看清了身边的人。
眼睛微微睁大。
“克……莱丽奈……大人?”
“你等着,我去喊哥哥!”
把恢复杖径直扔了出去,原地跳起,克莱丽奈飞快地跑出帐篷。
缇特的思绪仍然停滞着。
我……还活着吗?
过了一小会,少年将军脚下生风,三步并作一步地冲进帐篷。
“二姐!”
“缇特!”
夏妮和塞洛特等人也紧跟着进来。
小小的帐篷一下子挤满了人。
克莱茵跪在缇特的床前。
“缇特?!还有哪里痛吗,感觉还好吗?!”
将军……为什么这么着急?
他的脸看上去又急又怕,就像是要哭了。
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缇特只能点点头。
“缇特……缇特……太好了……真的太好了……仁慈的艾利米奴啊,我衷心地感激您把她还给了我……!”
双手攥着缇特的右手,克莱茵深深地低下了头,口中不停地喃喃些什么。
有什么湿湿的东西划过眼角。
是眼泪。
缇特自己都不可置信,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流泪。
可是她动不了。
只能放任泪水流淌,任凭克莱茵攥着她的手,有点疼。
大家都静静地守望着他们。
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归来,缇特被安排到了军队的伤病营安心静养。
过了大约一周,听说缇特差不多可以活动手臂,已经可以自己进食坐直身体,克莱丽奈便畏畏缩缩地来到缇特养伤的营帐前,偷偷地向着账内看。
床上的少女脸色依旧苍白,但已经有了些精神,看上去有些神思不宁,躺着的姿势也竟有些笨拙,想来是不常允许自己这样休息。
现在,缇特正和床边照顾自己的妹妹谈笑。与以往不同,沉默寡言的反而是夏妮,说着说着竟又啜泣起来,缇特无奈地笑着,抚摸妹妹的脑袋。
“谁?”
夏妮肩膀猛地一颤,扭头看向门边,克莱丽奈吓得一哆嗦,但还是咬了咬牙,鼓足了勇气走出来。
“你来做什么?!”
霍地站起身,夏妮大声质问,眼神尽是怀疑和不信任。若是以往,娇生惯养的克莱丽奈自然会大为光火,可是此刻,她却惊讶地发现自己一点脾气都发不出来。
“本……本小姐要和你说些事情!不……不是……我……我想要和你说说话……可,可以吗?”
焦虑地拽着自己的裙角,克莱丽奈挪到营帐内。
夏妮傻了眼,看着克莱丽奈的目光明明白白写着“你没发烧吧”。缇特却很平静,拉了拉妹妹的袖子,和她说了几句什么。
克莱丽奈在原地只觉得如坐针毡,这还是她第一次这般害怕会被拒绝。
夏妮的表情明显是不赞同,缇特却用力地握了握妹妹的手。半是无奈地妥协点头,夏妮抬起脸狠狠地瞪了克莱丽奈一眼,似乎是在警告她别乱来,然后便起身出了帐篷。
“有什么话就请说吧,克莱丽奈大人。”
声音还是很虚弱,缇特挤出笑容向克莱丽奈点头。
把一只手背到身后,克莱丽奈惴惴不安地到床边的椅子上坐下。
“……你……为什么要救我?”
明明之前在脑海里模拟了无数种道歉的话,可是时机到了脱口而出的居然是这个,克莱丽奈真的好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因为我想要那么做。”
缇特的面容依旧平静,天蓝色的双眸清亮好看,端正精致的五官波澜不惊。
克莱丽奈恍然发现,她真的是个很漂亮的姑娘。
若是能打扮一下,克莱丽奈自己也没有能胜过她的自信。
“你,你难道不讨厌我吗?我对你说了那么多过分的话……”
急切的话语,金发少女异常紧张。缇特犹豫了片刻,合上眼睛。
“……我确实无法喜欢您,因为您侮辱了我挚爱的故国大地。但是……”
“但是?”
“……如果您受伤了,克莱茵将军会伤心。”
缇特只是低垂着眼睑,那般落寞,视线投向窗外。
克莱丽奈瞠目结舌地看着缇特。
过了多少难捱的时间,克莱丽奈脸上露出无比复杂的神色,缓缓垂下了脑袋。
“……不起。”
细若蚊蝇的声音,缇特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诶……?”
“什么都没有啦!”
克莱丽奈突然大喊着把带来的药塞进缇特的怀里。
“按时吃药!不许乱动!晚上我会再来用恢复杖的,老实听我的话!”
言罢,在缇特惊讶的目光中,金发少女一溜烟跑出了帐篷。
09
虽然缇特很想参加解放故乡的战斗,但是却被罗伊和克莱茵下了严禁自己出战的命令。缇特当然不服气,但是现在的自己确实连单手举起长枪的力气都没有,便也只能悻悻作罢,躺在伤病营里几乎要把军报盯出窟窿来。
在伊利亚的进军,比罗伊等人料想的还要更艰难,恶劣的气候,冰天雪地,还有令外地人闻风丧胆的“冬将军”,都是预想之外的大敌。还有天马骑士将领希克妮率领的骑士团,更是把兵力十倍于自己的艾特鲁斯钦军挡在安迪沙城前半个月之久。
纵使遇到重重险阻,他们最终还是拿下了伯尔尼军最后的据点,艾特鲁斯钦的叛臣罗阿兹被斩落伏法,伯尔尼北方军全线后撤,解放伊利亚的战役获得了全胜。
被塞洛特和克莱茵亲自带队从安迪沙城监狱里救出的朱诺,来到军营里便第一时间直奔缇特养伤的帐篷,和妹妹相拥而泣,夏妮更是在一旁嚎啕大哭,一度互无音讯各自死生的姐妹三人得以团聚,缇特被泪水模糊的脸上也终于露出了幸福的笑颜。
原来,她也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偷偷躲在营帐外的克莱茵,欣慰地几乎也要流下泪来,却不经意瞥到角落处克莱丽奈的影子,她也在看着账内,但是发觉被哥哥看到后便快步逃开。
原来在身为一个佣兵之前……她也只是一个大不了自己几岁的,关爱着家人亲友的少女。
走在路上一直低着脑袋,克莱丽奈这么想着。
因为战损超出了预想,罗伊在与军师艾尔芬以及将军帕西瓦尔商议后,便决定暂时休整,除去罗伊率一支精兵去取伊利亚的神将器冰雪之枪外,其他的军队都留在了安迪沙城,养精蓄锐准备随时反攻伯尔尼本土。
作为伊利亚当地人的朱诺和夏妮,都被罗伊带去了埋藏神将器的遗迹。垂着头被姐姐狠狠地教育了一顿后,缇特也终于决定专心休养身体,以便能够早一些追随克莱茵和朱诺再上战场。
用过了早饭,病床上的缇特正百无聊赖的对着帐顶发呆。
有人轻轻地敲了门。
克莱丽奈战战兢兢地探了脑袋,看着缇特的目光仍有些怯懦。这让缇特啼笑皆非,说实话这位大小姐还是以前那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更让人适应。
“请进来吧,克莱丽奈大人。”
像是小兽般抖了一下,克莱丽奈踩着脚步过来,双手握着治愈之杖。
“我,我这两天练好了新的治疗方法,想着可能会对你的伤有些帮助……你,你要心存感激哦!”
望着金发少女脸上的黑眼圈,缇特险些笑了出来,心里仅存的一点怨气也都化作烟云散了。
“麻烦您了,让您这么费心真是过意不去。”
看到缇特脸上浮起温柔的笑,克莱丽奈登时瞪大了眼。
“你,你不再生我气了是吗?!”
“当然,也请克莱丽奈大人原谅,作为被公爵家雇佣的佣兵,我本不应该对您失礼的。”
“呼~!”
好像是一直压在心头的大事终于解决,克莱丽奈双腿一软竟然坐到了地上,却把缇特吓了一跳。
“克莱丽奈大人?!”
“我没事,没事!”
原地蹦起,恢复了元气满满的模样,克莱丽奈立刻凑到了缇特面前。
“呐呐,我能叫你缇特吗?”
和她的兄长如出一辙的要求,让缇特有一瞬的愣怔,随即微笑着点头。
“如果克莱丽奈大人这么希望的话。”
金发少女的脸上一下子绽出明快的笑容。
“那么你也叫我克莱丽奈!”
“……诶?!”
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克莱丽奈双手叉腰理直气壮的样子,看上去很是滑稽,还在惊讶的缇特都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
“真的可以吗?我只是个野蛮人佣兵哦。”
“我……我只是一时失言!而且你不是说你已经不生气了吗?!”
“是是。”缇特合上眼睛悠悠点头,“克莱丽奈不介意的话,我就这么叫好了。”
“那么你和我就是朋友啦!”
又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难道雷格尔公爵家的人都是这种喜欢让人惊讶的性格吗?果然还是对心脏不好,缇特禁不住在心里开始了不符合她性格的碎碎念,克莱丽奈却皱起眉喊着你到底答不答应啦,缇特只能赶紧点头。
“那你就给我就讲讲这个伊利亚的事情吧!我很有兴趣!”
缇特不禁又笑起来。
“克莱丽奈不是认为伊利亚是个‘蛮荒之地’吗?”
“呜……都说了那时候是本小姐一时失言,失言啦!你快忘掉!不对,本小姐命令你赶快忘掉!”
看着克莱丽奈满脸通红,紧张地乱甩起胳膊,缇特终于忍不住开心地笑起来,气得克莱丽奈脸更红了。
惯例躲在账外偷看的克莱茵,看着缇特和克莱丽奈的关系终于转暖,心里别提有多开心,结果一回头就看到几名修女正用极其怀疑和鄙视的眼神盯着自己,少年将军尴尬万分,连忙跑回了自己的营帐。
那日之后,借着和朋友聊天的由头,克莱丽奈强行抢走了照顾缇特的所有工作,虽然夏妮一开始还是反对,但最后还是被笑吟吟的朱诺拖走。和克莱丽奈的相处也不能说不舒服,倒不如说和夏妮类型不同的活泼也让缇特感到放松,两名少女从一开始的针锋相对慢慢变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
收复安迪沙的第四天,克莱丽奈正在绘声绘色地给缇特讲克莱茵在猎场上大放异彩的过去,却有天马的翅膀遮住了光线,一名未穿铠甲的女子行礼走进。
“天马骑士团第五中队中队长缇特,这里有寄给您的书信。”
缇特点头致谢,随即伸手接过,看到白色信封上黑色字体的那一刹那,少女队长的脸瞬间变得毫无血色。
“……希克妮……”
喃喃自语间,声音都已经破碎。
“刚才的天马骑士……似乎不是士兵?”
克莱丽奈一直目送信使远去,然后回头看向已经读完了信件的缇特。
“……伊利亚有着不用战斗,只专门负责传令的天马骑士。如果有伊利亚的骑士在战斗中身亡,她们就会帮忙把遗书送回亡者的亲友那里。”
“遗书……那这个也是?”
缇特咬着嘴唇点点头,强忍着不让在眼眶里打转的眼泪落下。
克莱丽奈的神情也染了一丝悲哀。虽然不知道是谁,但毫无疑问缇特在这场战争中又失去了重要的人。
“和我七岁的那一年一样……那个时候也是……传令的天马骑士来到家里,带来了父亲和母亲的遗书……”
“……!”
克莱丽奈的表情僵住。
“那,那你们姐妹三个一直是……”
“对不起,克莱丽奈,我今天想一个人稍微静一静,你先回去吧。”
理解地点点头,克莱丽奈站起身。
离开的前一刻,克莱丽奈担心地回头看去,只见缇特缓缓把信压在胸口,清澈的眼泪滴落其上。
不忍看到缇特的哭泣,克莱丽奈闭紧眼快步离开。
第二日,克莱丽奈又准时来到缇特的营帐。
“缇特……昨天说的事情,我还想接着听。”
缇特皱了皱眉,若不是她已经了解克莱丽奈心思纯粹,一向警惕性高的她还会以为对方是以揭开他人伤疤为乐。看着克莱丽奈的眼睛许久,缇特把视线投向窗外,微微眯起了眼。
“……已经十年了啊”
那时她还小,不懂遗书的含义,只知道从那一天开始,朱诺便成了自己和夏妮的母亲。
那本是少女应该沉浸在恋爱之中的年纪,可是朱诺牺牲了自己所有的时间来照顾她们。
无微不至,没有任何怨言,永远对她们以笑颜相对,那样温柔的姐姐。
经历了那么多岁月,姐姐辛劳的身影却在脑海中历久弥新。时至今日缇特还记得,无数个日夜,为了姐妹三人的生计而奔波,无数次负伤的朱诺,背负着失去双亲的悲痛却仍然打起精神,夜夜哼唱摇篮曲哄自己和夏妮入睡。
某一个晚上,看到在柴火前疲劳不堪睡着的朱诺,缇特跳下床给姐姐盖上毛毯,却分明看到一行清泪划过姐姐的脸庞。
缇特那时候便发了誓,一定要让姐姐过上幸福的生活。
不知是不是缇特每天的祈祷感动了天上的神,朱诺和安迪沙的城主塞洛特因为战场上的缘分相互吸引,又因为缇特被人贩子带走的事情为契机奠定了关系。婚礼上,挽着塞洛特胳膊的朱诺,终于如同缇特所期盼的那样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为了守护姐姐的幸福,为了守护妹妹夏妮,为了所有还在忍饥挨饿的故国人民,缇特的决心一日比一日强烈。日夜苦练,摸爬滚打,她以九岁的年纪成了伊利亚见习天马骑士,又在十一岁的年纪成了伊利亚正骑士,最终成为了全天马骑士团最年轻的中队长,直到被雷格尔公爵潘特所雇佣,去了克莱茵将军的麾下——
一切,便是从那时开始的。
明明才过去了不到半年,却感觉如此久远。
缇特的嘴角浮起怀念而悲伤的笑意。
没有保留,她全部讲给了克莱丽奈。
“呐呐,你和夏妮小姐真的是送了朱诺小姐和塞洛特将军的冰雕做结婚礼物啊?!”
沉浸在缇特的话语中不能自拔,克莱丽奈托着下巴听得认真而专注,眼睛闪闪发亮。
“是的,别看夏妮平时大咧咧的,其实那孩子手比我要巧的多,制作过程我一直在拖她的后腿呢,最后姐姐和姐夫都非常喜欢那件礼物。”
“好浪漫~!可是,如果是冰雕的话,过了冬天不就会融化了吗?这样无法长期保留的礼物,果然还是有点欠考虑!”
看着竖起一根手指洋洋得意地指出弊端的克莱丽奈,缇特苦笑着摇头。
“不会融化的。”
“啊?”
缇特把目光投向天空。
“……因为伊利亚没有春天啊。”
10
大军开拔。
吸收了伊利亚各大骑士团的战力,来自萨卡草原游牧部族的援军也加入其中,艾特鲁斯钦军已经有了足以和伯尔尼本土军一战的资本,军队的士气也到达了最高点。天时地利人和齐备,在做了完全的准备后,总司令罗伊宣告对伯尔尼的反攻开始。
哪怕已经可以下床走动,缇特仍被安排在后勤工作,极度不服气的缇特一度跑到克莱茵面前抗议,最终还是被挂着无温度微笑的朱诺拖到了军队后方。
“一定会让你参加决战的,所以现在乖乖地去养身体。”
按着缇特的头,朱诺这么说。
于是,曾经奋战在最前线的天马骑士第五中队队长被迫改行做了后勤兵,克莱丽奈和其他修女倒是因为可以和缇特多相处而非常开心,但是一心想追随克莱茵战斗的缇特每天都是板着脸,用索尔的话说,真是白白浪费了那么漂亮的脸蛋。
虽然不能像修女和神官骑士那样治愈伤病,但本着把事情做到最好的一贯精神,缇特还是尽了所有心力办好分内的工作。清洗衣物,烹饪饭食,调度物资,每一件事都被缇特办的井井有条,看得负责总后勤的马力纳斯大叔目瞪口呆,感叹着自己果然还是老了,和年轻人没法比啊。
同时,在抢着做各种累活的缇特背后,总是能看到一个小身影。克莱丽奈几乎是缇特走到哪里她跟到哪里,缇特半是无奈地问过克莱丽奈为什么要这样,金发的大小姐却得意洋洋地挺起胸脯,说自己有观察缇特的义务,听得青发少女一头雾水。
终于有一天的晚饭后,克莱丽奈风风火火地跑进缇特的营帐。
“缇特,我有个好消息告诉你!”
用一个月时间才好不容易习惯了克莱丽奈的风格,缇特很疲倦般叹了口气,放下了手头的针线,扭过头来准备听那所谓的“好消息”。
“经过本小姐这一个月的观察,我认为虽然还是有些不足,但是你勉强合格了!哼哼,为之高兴吧,本小姐同意你和哥哥在一起!”
一手叉腰一手指着缇特的脸,克莱丽奈一脸等着谢恩的骄傲表情。
不自然的沉默。
“克莱丽奈,你真的误会了……我和将军不是那种关系。”
天蓝色的瞳中光芒黯淡下来,缇特苦笑着坐到床边。
克莱丽奈一愣。
“你知道伊利亚的誓言吗?”
默然开口,缇特看着克莱丽奈的脸。
“伊利亚的……誓言?”
“‘在战场上绝对不能背叛雇主,哪怕是要同族相残,也要对雇主绝对忠诚’……一般来说,只要是伊利亚骑士在战场上和家人分属不同的阵营,其结局便必定是一方的死亡。”
克莱丽奈呆呆地盯了缇特片刻,突然想起什么一般瞪圆了眼。
“那,在西方三岛的那时候,你和夏妮小姐……!?”
缇特肯定地点点头。
惊愕到无法说话,克莱丽奈心里无比清楚看重家人胜过自己性命的缇特不可能对夏妮下手,那么——
“……你原本,打算死在夏妮小姐的枪下?”
“怎么会……杀死姐姐这种罪孽和痛苦,我怎么可能让夏妮去背负。我不会让她亲自动手的。”
故意被流矢击中。
和其他士兵作战时故意露出破绽。
可行的办法有很多种。
克莱丽奈只觉得喉咙干涩,竟然发不出声音。
“如果不是克莱茵将军那时的决定救赎了我,我一定是会单方面毁掉和将军的契约的,我就是这么矛盾而不负责任的女人啊。还有,你以前对我说过吧,我的战法太过蛮横,像是不要命一般的打法完全不优雅,和艾特鲁斯钦的骑士相差太远。”
克莱丽奈确实这么嗔怪过缇特。
她蓦地想起缇特豁出性命来救自己那日,身中三箭而不倒,少女队长几乎咬碎一口被染红的银牙,拔出已经嵌入血肉的箭矢,任凭鲜血四溅,在那种情况下还反击击倒了敌人。
“这就是佣兵,随时都有可能死在战场上,却没有任何荣耀可言,因为我们看重胜利和金钱胜过一切。克莱丽奈,或许就像你说的一样,我们很野蛮,为了能让故乡和家人生存下去,我们什么都愿意做。”
胡说八道。
你才不是这样的人。
一直在旁边观察着你的我最有资格这么说。
没有发觉克莱丽奈内心的波澜,纤长的手指摩挲着被子,缇特的眼睑垂下来。
她打从一开始便有自觉。
克莱茵应该属于社会上流的万般风华,应该属于灿烂耀眼的光明和万人的敬仰。他的人生决不能被自己这样的佣兵所拖累。
所以,自己能做的就只有回忆起和他并肩战斗的自信和高昂,重拾那份坚强和倔强。
唯一明确的关系是雇主和佣兵,那么至少要以佣兵的身份继续为他战斗,让他相信他所选择的佣兵队长没有让他失望。
“所以请你放心,我绝没有高攀克莱茵将军之类的想法。将军是我的雇主,我要报答将军的恩情,仅此而已。”
已是黎明,一缕阳光穿过窗户,缇特的身影沐浴在一片浅金色的晨曦之中。
有些炫目的白光充满了整个房间,唯有缇特清秀的侧脸看上去那般黯淡。
那样落寞。
那样悲伤。
寂静。
到底经过了多久的寂静。
克莱丽奈不吭声,肩膀却由轻到重地剧烈颤抖起来。
为什么要这么看轻自己。
为什么这样不珍惜自己。
为什么明明保护大家的时候那样勇敢,这种时候却这么怯懦,连自己的幸福都不敢去争取?
明明已经为其他人付出够多的了,这种时候考虑一下自己不过分吧?
“……缇特是笨蛋!”
忍无可忍,尖叫声震得缇特浑身一抖,克莱丽奈脸涨得通红猛地站起,有泪水盈在眼眶。
“缇特什么都不知道!我的心情……朱诺小姐和夏妮小姐的心情……还有哥哥的心情!你什么都不知道!你这个大笨蛋!”
“克莱丽奈?!”
“真是的!我讨厌你!我再也不想理你了!”
哭喊着跑出帐篷,愣怔的缇特完全不明白克莱丽奈为什么生气。
不过。
克莱丽奈所说的一点是对的。
“……是呢,我确实是个笨蛋,将军也是……”
缇特喃喃自语。
空气那般薄凉。
那日深夜,在自己的帐篷内,克莱丽奈连夜写了一封寄给父母的信。
11
“宁芙!”
开心地和自己的天马碰着额头,缇特开怀地笑着,天马也很兴奋地踩踏着前蹄,扬起一片片轻尘。
以艾尔芬的计策为核心,艾特鲁斯钦军以出山间奇兵的方式撕裂了伯尔尼军的右翼,虽然因为本阵遭到盖尔的强袭部队突击而一度战局翻转,但在将兵们的奋战下,艾特鲁斯钦军最终还是成功攻破了玛多克将军率大军驻守的封印神殿。
大军已然兵临伯尔尼王城之下,战争很快就要终结。
遵守约定让缇特重归前线,克莱茵却和朱诺起了争执。朱诺希望让缇特留在自己身边战斗,克莱茵却坚持缇特和自己的雇佣契约还在,自然应该到自己的部队中去。双方一度争执不下,让罗伊和艾尔芬也难以决断,最后叫来了缇特让她自己选,就在缇特稀里糊涂不明就里的时候,克莱丽奈不通报冲进营帐,一巴掌拍在罗伊的桌子上——让缇特跟着克莱茵。
一旁的缇特看着克莱丽奈发愣。
不是说再也不想理我了吗?
“……行了,这么吵下去也不会有结果,既然缇特自己无法决定,依我看不如就按照克莱丽奈所说,还是让缇特回归原属吧。”
忍了笑意,罗伊做了决定,艾尔芬嘴角微翘,也表示支持。
朱诺问过妹妹是否愿意,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也只能苦笑着妥协,克莱茵则对罗伊和艾尔芬投去感激的视线。
走出帅帐,缇特发觉身后差不多三步远的地方,克莱丽奈在跟着自己,缇特往前走她就跟着走,缇特停下她也滞住脚步。
“……克莱丽奈,不用这样的啊。”重重地叹了口气,缇特回过头来,“如果有什么事,只要你愿意随时都可以和我说。”
“……可是,我总是在你面前出丑,还给你添麻烦……”
双手背到身后,用脚尖踢了踢地面,克莱丽奈有点生气地咕哝着,也不知道到底是在气缇特还是在气自己。
“都是过去的事了,不用放在心上。”
走到克莱丽奈的面前,缇特试着摆出温柔的笑,克莱丽奈怯怯地看了缇特一眼,拉住了缇特的手。
“……能去你的帐里说吗?”
缇特点了头。
回到自己的帐篷里,缇特点起油灯,倒了两杯水,和克莱丽奈一起坐在自己的床上。
“……被骂了。”
克莱丽奈很是颓丧地耷拉着脑袋,那可怜兮兮的模样看得缇特有些同情。
“被克莱茵将军?”
女孩摇了摇头。
“不是,被鲁特加。”
“噗!”
差点把水一口气喷了出去,克莱丽奈的脸颊一下子气得通红。
“有什么好笑的嘛!那个土里土气的剑士,明明长得挺帅气的,但到现在也不听我的换一身优雅的打扮,而且他居然凶我!教训我说我总是太多事了!什么嘛!我明明是为他好!难得他来救我的时候我还向他道谢诶!但他居然说什么‘我太麻烦了,早知道就不来救你了’,他就不能对淑女再温柔一些嘛!”
看着克莱丽奈气得翻了白眼,缇特笑得前仰后合。
“我真的好羡慕你,明明只要鲁特加对我能有哥哥对你的一半温柔,我就知足了呀……”
缇特的笑声猛地收住。
怔然回头,却见克莱丽奈已经是一副非常平静的神情,安静地注视着自己。
另一个身影已经在门口等了好久。
“……缇特,我可以进来吗。”
“克莱茵将军?”
缇特正准备站起来,克莱丽奈忽然先一步跳起身,凑到了缇特的耳边。
“——加油。”
耳语过后,克莱丽奈不给缇特反应时间,跳起来就跑出了帐篷。
克莱茵目送克莱丽奈离开,然后走到妹妹之前坐的地方。
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只有两个人面对面说过话了。
望着少年依旧明亮的笑容,缇特的心弦再次被拨乱,各种各样的情绪在心头交错,甚至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缇特,身体还有不舒服吗?”
“……谢谢克莱茵将军关心,我已经不要紧了。”
“你还是不肯叫我的名字呢……”
少年将军的声音平添了落寞,缇特却不知该如何回应,低下头把表情藏在了头发的阴影里。
苦涩地笑了笑,克莱茵把视线转向账外。
夜色寂静如水。
“战争就快结束了啊。”
缇特点点头作为回应。
“……缇特,之前和你说过的,战争后要给你介绍报酬高的部队的事……对不起,我到底还是擅作主张了。”
缇特的肩膀猛地一颤,抬起脸不可置信般盯着克莱茵的侧颜。
“……您……要结束我们之间的契约吗?”
“嗯。从今天起,我不再是你的雇主了。”
没有犹豫的,毫不迟疑的,克莱茵点了头。
无法言喻的感情几乎要将缇特淹没,不过她很快强迫自己平静下来。
这本就是早晚要到来的事。
能和克莱茵将军定下雇佣契约,原本就是为了这场战争。既然战争行将结束,雇佣关系自然要解除。
有心理准备的。
明明,是有的……
“……我……我明白了。遵从您的意思。”
放下水杯,缇特把双手放在膝盖上,相互交叠,而后紧紧相握,终于止住了颤抖。
克莱茵递给缇特一张崭新的雇佣契约。
“那支新的部队,是我的父亲,雷格尔公爵直属的骑士队。”
一时反应不过来。
“……什么?!”
“缇特,我说过,你是我非常重要的人。”
一言一语,克莱茵的声音蕴含着深不见底的感情。
“虽然在情感上有些笨拙,有时候不知道怎么表达自己的心情,只要不在视线里就会让人很担心,害怕你是不是又在一个人逞强……但是,缇特,你是我至今为止遇到过最美丽,最温柔的女孩……无论是对部下,对我这个雇主,对家人,甚至是对克莱丽奈都是……你一直保护着大家,可是缇特,难道你就一次都没有期盼过被人保护的感觉吗?”
无言以对,或者说根本就发不出声,缇特怔怔地看着克莱茵靠近自己,那双紫色的双眼满溢爱恋。
“你太坚强了,坚强到大家都以为你坚不可摧。可是我无法接受……我无法接受你为了保护大家舍弃自己的幸福,我无法接受你为了成全别人的人生牺牲自己的感情。”
“将军……我……我……”
“收复阿克雷亚的前夜,你从我面前逃开,我以为你是不愿意接受我,也失去了信心……但是在你为了救克莱丽奈而差点永远离开我的时候……我第一次感受到了无边的恐惧……我害怕着再也见不到你,再也无法和你说话,再也无法看到那日所见到的逆风白翼……我害怕……失去你……所以,无论如何,我现在都要把这句话说出口。”
他的指尖摩挲少女的右颊,对视了目光。
深情地,不容置疑地,克莱茵缓慢地开口:
“缇特,我爱你。”
——内心深处,有什么东西融化了。
明明不悲伤,泪水却不自觉满溢了眼眶。
这种仿佛被全世界珍惜的感觉,照亮了自己所有的人生。
可是——
“所以……我渴望知道,缇特,你到底是怎么看我的?”
有这份心意已然足够。
缇特再没了遗憾,她已经获得了这世界上最珍贵的宝物。
为此,她绝不能再贪求太多。
“将军……我只是个佣兵,我无论如何都不能……”
“缇特!”
突然抬高嗓音,克莱茵抓住缇特的肩膀,强迫她直视自己。
“与身份无关,我只想听你的真心话,别的我都不想听!告诉我,缇特,你喜欢我吗?”
那是威严而不允反抗的声音。
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缇特艰难地闭上眼,缓缓地颔首。
克莱茵的表情一下子明亮起来。
那双紫晶色的眼眸里闪耀着一种无法言喻的光芒,简直胜过了树叶间漏下稀疏而耀眼的阳光。
紧紧把少女抱在怀中。
那单薄的身体让克莱茵心疼不已,他在心里暗自发誓,这一生,他绝对不会再放开她。
理智上告诉自己必须挣脱开,可是缇特却无论如何使不上力气。把脸颊靠在克莱茵的肩上,泪水打湿了克莱茵的衣襟。
夜色静得像是不曾存在,只能听到缇特低低的啜泣声。
“……放开我吧,将军。”
“我不放。”
零落而下的眼泪,缇特哽咽着说着:
“……已经……够了。我有将军的这句话就已经足够了……放开我吧,求您再好好地想一想……好好地想一想代价……我不能拖累你……我没有陪在您身边共度一生的资格……”
“哪资格是谁定的?!”
加重了臂弯的力道,克莱茵吼了出来。
“如果真的有那种不讲理的规矩,就由我去颠覆它!缇特,我爱你,为此我不会害怕任何人的目光和风语!和你比起来,现在的身份和地位根本就不重要!如果是为了你,我随时愿意抛弃那一切带你走!”
“将军……克莱茵……将军……”
颤抖着抬起双手,缇特紧紧回抱了克莱茵。
或许,原本就是缺少这么一个用心交流的契机。
人类总是如此,最重要的东西就挂在嘴边却无法言明。只因为些许的阴差阳错,微小的契机被命运波动,便有了误解和错过。
还好,一切都不晚。
“咳。”
听到门口传来不情不愿的声音,缇特和克莱茵一起看过去,克莱丽奈正倚在门边,一手环胸另一手指尖夹着一张雪白的信封。
“父亲和母亲的来信,给哥哥的。”
克莱茵取过信件,静静地读了一会,一旁的缇特惊奇地发现,少年将军嘴角的笑意越发浓厚。
“缇特……我的父母想要见你。”
摆出恶作剧般的表情,克莱茵把信塞进缇特的手里。
“见我……?!”
缇特完全傻了眼。克莱茵笑着转过了身:
“克莱丽奈……是你做的吗?”
门口的金发少女装作在看风景。
七日后,赛菲尔王和罗伊将军在宫殿的王之座展开最后的战斗。
封印之剑的锋刃错开埃克扎克斯的劈斩,刺入伯尔尼王的胸膛。
集齐所有的神将器,为了给人龙战争以来的宿命画上句点,艾特鲁斯钦的军队攻向魔龙藏身的龙殿。击溃了最后的龙将布露妮亚手下的残军,继承了神将遗志的战士们攻入龙殿,这座象征着千年遗恨的古老要塞缓缓崩塌,千钧一发的时刻,仿若哈尔特穆德转世的罗伊背着伊冬逃出生天。
战争,结束了。
联军解散,战士们各归故里,去努力复兴战火之下的一片焦土。
按照约定,克莱茵带着缇特来到艾特鲁斯钦本国,属于雷格尔公爵的领地。
站在城堡内,缇特紧张得手不知道往哪里放,脸绷得紧紧的。
少女队长已经无数次克制住了想扭头逃跑的冲动,但若不是克莱丽奈一直死死抓着她的胳膊,缇特可能早就付诸实施了。
瑰丽堂皇的大厅,到处摆放着名贵的绘画和雕塑,豪华的壁炉旺盛地烧着,因此哪怕是入冬整个房间还是暖洋洋的。
兄妹二人带着缇特上了城堡顶楼。
宽阔到可以用来做天马训练场的天台,圈着豪华的雕花围栏,周围飘着花香,视线开阔,头顶是湛蓝的天空,远方的森林山川一望无际。在向阳的边缘,小巧典雅的茶桌旁,有一位气质高雅的金发女性正在阖目品茶。
完全看不出年纪,说是只有二十岁也不为过的美丽女子,给人一种高贵而柔和的感觉,缓缓地看向这边,露出极具母性的微笑。
“克莱茵,克莱丽奈,欢迎回家。”
“我回来了,母亲。”
——母亲?
缇特瞪大了眼,心脏在胸膛里停下了跳动。
“啊啦……这位就是……”
缇特赶紧立正行礼。
“是,是!我是伊利亚天马骑士团第五中队队长缇特,接收契约前来雷格尔公爵的骑士队报道!”
砰——
克莱丽奈直接把脑袋砸到了柱子上。
克莱茵在一旁笑得无可奈何。
虽然不知道兄妹二人为什么这样,但缇特明白自己怕是又做错了什么,心里暗自后悔。
露易丝眨巴了两下眼睛,随即又温柔地笑起来,竟然起身走到缇特的面前。
然后捧起缇特的脸。
“……诶?!”
反射性地挣扎了一下,露易丝的臂力却大得惊人,竟让缇特动弹不得。
端详缇特的眉眼,露易丝一言不发,缇特只觉掌心捏出了汗。
突然,露易丝夫人的眼睛笑成了一条缝。
“嗯,果然是个好孩子。”
——什么?
缇特的思维跟不上,另一个人影从内房间走出。
宽阔的肩膀,极具风度的姿态,雷格尔公爵潘特带着温和的笑容走过来。
“父亲大人!”
“父亲!”
“欢迎回来,克莱茵,克莱丽奈……还有你是……”
“老公,这位就是缇特小姐哦。”
一只手搭着缇特的肩,露易丝微笑着向潘特说道。
潘特的嘴角勾起一个新月的弧度。
“你就是缇特啊,克莱丽奈在信里和我说过很多关于你的事。”
——到底是说了些什么啊……
男人缓步走过来。
缇特不禁想要后退,但最后还是鼓足了勇气站在潘特的面前。
和妻子一样,潘特注视了缇特一小会,却让缇特感觉像是过了一年。
公爵突然率直地笑起来。
“愿意的话,直接叫我父亲就好了。”
……
……
……
“……呜诶?!”
潘特的神情仍然落落大方,缇特又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看着原地呆住的缇特,一旁的克莱茵和克莱丽奈忍不住哈哈大笑。
12
被强行留下住了几日,潘特和露易丝却只字不提雇佣契约的事情。
每天一起被邀请进餐,一起散步,一起参加家族聚会,潘特和露易丝对缇特倍加亲切,克莱茵更是请了假每天陪在缇特身边。但是缇特却觉得自己焦虑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每每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一提起雇佣或是想回伊利亚的事情,要么被露易丝乐呵呵地岔开话题,要么被克莱茵盯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来到艾特鲁斯钦的第三天,另一位客人的到来打破了这样的处境。
“哟,夏妮的二姐,好久不见。”
被克莱茵带进来,脸上有着刀疤的坚毅男子看到了缇特。
“迪克先生?!”
“暂时要在这里叨扰几天了,请多多指教。”
昔日战友,夏妮所在的佣兵团团长,受伤的老虎迪克自然地向缇特抬起一只手打招呼。
一日晚餐后,迪克叫了缇特在城堡的天台聊天。
“……这样……迪克先生原来曾是雷格尔公爵家的剑斗士。”
“嗯,十五年前的事了。因为我在竞技场救了克莱茵少爷,潘特大人和露易丝大人觉得我好像对他们有了不得的恩情,专门雇佣了我不说,对待我就好像是他们的第二个儿子……明明我只是个佣兵而已。”
明明只是个佣兵。
听到这句几乎是缇特一直以来给自己下定义的话,少女愣了几秒。
迪克把视线从夜空收回,一只手搭着围栏。
“我曾经认为这样下去,潘特大人迟早会被诽谤中伤,所以我和你的想法一样,也做了和你一样的事情……不辞而别,直到十五年后的现在才和克莱茵少爷重逢……然后,我为自己当年的决定追悔莫及。”
“追悔……莫急?”
缇特困惑地皱起细眉,迪克微微笑起来。
“‘将少年当成自己亲哥哥仰慕的孩子,以为自己遭到了背叛,感到非常伤心……父亲和母亲一直都在找你,虽然明白你是为了我们着想,但你明白我们到底有多难过吗?’……这样,就是几个月前克莱茵少爷和我再会时说的话。”
仿佛在嘲笑自己的愚蠢,迪克摇了摇头。
“而且,潘特大人和露易丝大人啊,可是彻头彻尾的怪人,只要是他们认定的事情,别人的看法对他们来说就是分文不值的。所以我醒悟了,我不会再逃避和雷格尔公爵家的关系,可以昂首挺胸地说,我是个佣兵,我仍然会过流浪的生活,但是我将永远是雷格尔公爵家的剑斗士。缇特,我听克莱因说了,你始终顾虑着自己的身份会给这一家人造成不好的影响,一直想离开,就像我当初那样,但是我们这样做……最伤心的人到底会是谁呢。”
缇特忆起自己刚刚苏醒的时候,克莱茵跪在床边拽着她的手泣不成声。
——但是在你为了救克莱丽奈而差点永远离开我的时候……我第一次感受到了无边的恐惧……我害怕着再也见不到你,再也无法和你说话,再也无法看到那日所见到的逆风白翼……我害怕……失去你……——
“还有克莱茵少爷,我是看着他长大的,所以我自认对他还是很了解。他是真的已经离不开你了,而且他也已经知道你对他的感情了吧?”
那天晚上,因为无法反抗克莱茵灌注了全部感情的质问,她含泪点了点头。
“所以你就乖乖认命吧。”迪克笑着搭上缇特的肩,“如果你明确拒绝了克莱茵,或许还有点可能,因为那家伙最大的缺点就是过于顾虑他人的心情,他害怕会勉强你。但是他也知道了你心意的现在,便这辈子都不可能再放你走了。缇特,别让克莱茵痛苦,也别让自己后悔。”
结束了话题,挥了挥右手,迪克走出了天台。潘特和露易丝夫妇已经在那里等了迪克很久。
缇特一个人站在原地。
“别让克莱茵痛苦……别让自己后悔……”
她默念着迪克最后的话语。
半晌,缇特抬起了脸,天蓝色的眸子里,已经带了某种闪闪发光的觉悟。
次日清晨,缇特向雷格尔公爵辞行。
“缇特……为什么?”
声音很痛苦,克莱茵抓着缇特的胳膊问道。
“我需要整理思绪的时间。而且,家国于我,终究不可能完全放下。”缇特摇了摇头,然后用清冽而坚定的目光看着缇特,“所以克莱茵将军,请暂时放我离开,我要回去伊利亚,请至少给我在故乡思考和帮助复兴国家的时间。”
“那我和你一起……!”
缇特又摇摇头:“这次回去,我必须一个人,我也不能和您联系。因为我爱着您,如果这种时候您还在我身边,我会分心。”
“……缇特……”
缇特轻轻将克莱茵抓着自己胳膊的手拿下。
“只是暂别而已。请相信我,将军,我会回来的。”
目光相接,缇特的脸上绽出一个坦然而毫无迷茫的笑靥。
克莱茵注视着缇特很久很久。
也坦然地笑了。
他走到花坛边,取了一朵雪隐花,就像那天一样,伸出手把花瓣别在缇特的耳际。
“我等你。”
脸颊微红,缇特纤长的手指掠过耳边,她向着克莱茵点头。
微风吹拂,碧空如镜,宣告暂时的离别。
第二天,谢过潘特和露易丝数日的照料,缇特驾驭天马飞向苍空,没有回头。
克莱茵静静地目送她离去。
岁月如同流水般缓缓流逝。
已经走过第六十个日子。
这六十个日夜,每天的傍晚,克莱茵都会到城堡的天台眺望,一个人扶着围栏,看着行云流动,清风穿梭。
“哥哥……不然我亲自去找一下缇特吧?”
克莱丽奈来到克莱茵的身边,略微担心地问道。
“不用。”
听到没有丝毫犹豫和怀疑的声音。
克莱茵回头看着克莱丽奈,笑容笃定而明亮。
“她会回来的,一定。”
克莱茵也重新开始做将军的工作,为艾特鲁斯钦军队的再编尽心尽力。
期间道格拉斯和帕西瓦尔找到克莱茵,向他表达了希望其能从事文官工作的想法。经过认真的思考,克莱茵决定答应二位重臣的请求。
虽然思念得厉害,但是克莱茵知道她也一定在努力着,所以现在决不能停滞不前,他要以最好的自己迎接她的归来。
第七十二天。
初春的梅雨时节,时下时停,不大然而淅淅沥沥,构成一首独特的曲。
经过了一天的工作,正在和家人喝下午茶的克莱茵,突然猛地向窗外看去。
克莱丽奈不解地皱眉,顺着克莱茵的目光望,却什么都没看到。
潘特却欣慰地笑起来。
“去吧,克莱茵。”
露易丝两只手拍在一起。
“那我去做婚礼的准备。”
克莱丽奈呆呆地看了父母半晌,终于反应过来,欣喜地看向克莱茵。
“哥哥——!”
“嗯……我去了。”
眼泪几乎要溢出眼眶,克莱茵跑到花坛采了一整束雪隐花,来到天台。
他闭上眼。
缓缓迈出了第一步,然后是第二步。
雨落。
脚下传来冰凉,溅起一点点水花。
他继续往前走,缓慢地,不停地。
少年手中的雪隐花散发着淡淡清香。
天马轻扬羽翼。
天台之外,一步之遥,让他魂牵梦绕的少女就在那里。
青发素颜,如水安然,目光澄澈,纤尘不染。
他的嘴角微微上扬。
“让我等了好久,缇特。”
“……我回来了,克莱茵……”
朱唇轻启,她终于喊了他的名字。
雪隐花落在地上。
也不怕一个失足就会掉下去,金发少年向前倾了身体,猛地伸出双手,将天马上的少女一把抱住。
缇特有一刻的惊慌,但是也很快平静下来,把脸深深埋进克莱茵的怀中。
缠绵的春雨,淅淅沥沥,跨过雨帘,跨过围栏,跨过那么多时间和空间,他们紧紧相拥。
一时间,天地悄然,静默地只剩雨声和天马羽翼翕动的声音。
捧着心爱之人的脸,克莱茵将自己的唇贴上去,缇特的表情露出一时的失神,随即乖巧地合上眼。
千言万语,数种缱绻,皆封缄于这一吻。
风起,云散。
13
时光飞逝,距离那场席卷大陆的“伯尔尼之乱”已经过去了五年。
“虽然是伊利亚产的茶叶,但也别有一番风味,克莱茵大人尝尝看。”
“谢谢,不过还请换一下称呼吧,塞洛特先生,毕竟已经不是正式的外交场合了。”
安迪沙城的会客厅,艾特鲁斯钦的首席外交官,雷格尔公爵克莱茵接过伊利亚联合王国国王塞洛特拿给自己的茶杯,这样说道。
塞洛特笑着点头。
“也是,不管怎么说也是一家人了。不过还是要感谢你,克莱茵,如果不是你出色的外交手腕和居中斡旋,伊利亚和艾特鲁斯钦的互助条约也不可能这么快签订。”
根据刚刚签订的协议,伊利亚联合王国向艾特鲁斯钦提供重建过程需要的军事援助,并派遣老练的天马骑士帮艾特鲁斯钦重组军队。艾特鲁斯钦则向联合王国派遣工匠数百人,教授屯粮之法,并安排学者帮助伊利亚改良耐寒的作物,同时定期提供粮食援助。
“这是我应该做的,于公这对两国都是大有助益的事情,于私我也想为妻子的故国多尽哪怕一丝心力。”
“真是很像你的为人啊……潘特大人和露易丝大人身体可还安好?”
“是,父亲大人带着母亲大人周游大陆去了,把公爵的位子交给了我。”
“克莱丽奈公主还好吗?”
“那丫头追着那名叫鲁特加的剑士跑了,失踪了好久,不过现在会定期寄书信回来,现在似乎是在萨卡草原,鲁特加的故乡。”
塞洛特精悍的面孔也露出了欣慰而平和的神情。
“大家都平安,这样比什么都好。”
“希尔妲今年也六岁了吧?”
克莱茵将茶杯放下,笑着问道。伊利亚的国王立刻浮现出只属于一个父亲的慈祥和骄傲。
“是啊,一直吵吵嚷嚷着说要成为母亲和姨妈们那样优秀的天马骑士。明明已经和平了,我是不太希望让她碰兵器,不过那孩子比母亲还要执拗。”
“也是好事,毕竟有理想总是好的。这份和平能有人继承和保护下去,昔日的流血牺牲就是有价值的。”
“确实如此……说来要不要和我去看看朱诺,夏妮和希尔妲?她们现在应该和缇特一起在卧室,我也想见见你和缇特的孩子。”
克莱茵点了点头,和塞洛特一起站起身。
伊利亚联合王国王妃朱诺的私室。
“啊啦,好漂亮呢,雷格尔公爵夫人。”
“讨,讨厌,姐姐别捉弄我了。”
和小时候一样抚摸妹妹的头发,朱诺看着妹妹笑得满是温柔。
坐在她身边的缇特,仍然穿着一身英姿飒爽的轻甲,但是和以往不同的是,丝毫未减的英气背后多了一份温和与安然,有了些许打扮的脸庞看上去更加漂亮,发间也别着一支雪隐花瓣式样的发饰,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更是熠熠生辉。
女子的神情宁静而始终带着笑颜,朱诺知道妹妹现在的生活和睦而幸福,这让她高兴得几乎要落泪。
而不远处的小床边,夏妮和希尔妲正围着缇特还在襁褓中的小女儿来回转,只有六岁的希尔妲好奇地伸出手指戳了戳熟睡的表妹的脸颊。
“哇……我又当姨妈了!”
夏妮摆出一副苦瓜脸,声音有点忧郁。
朱诺和缇特也笑着走到旁边。
“好漂亮的孩子……和希尔妲那时候一样可爱呢。”
把有着漂亮金发的小侄女抱在怀里轻轻摇了摇,朱诺向缇特问道:
“名字想好了吗?”
“嗯,叫希克妮。”
朱诺怔了一下,随后略微哀伤地笑笑:“这样啊……谢谢,缇特,你还能记得她。”
她没能看到和平的到来。
所以缇特和克莱茵决定,以希克妮为他们的女儿命名,既是为了纪念,也是为了让他们铭记这份和平与幸福的来之不易。
传来敲门的声音,是克莱茵和塞洛特走进房间。
家族的聚宴格外温馨。
热闹了半日,已经接近傍晚,吃过晚饭的克莱茵和缇特和朱诺他们分开,回到自己的屋子休息。
缇特站在窗前,望着故乡的天空。
晴空一碧如洗,轻扬的微风吹散了云朵,澄澈得一尘不染。
克莱茵从背后拥住了缇特。
修长的手指轻轻抚摸女子的脸颊。
他的呼吸掠过她的耳际,有点痒。
“我的白翼,我会让你永远幸福下去的。”
那声音那般庄重,隐含无尽温存。
女子含泪微笑,握紧了丈夫的手。
是风。
不可逆而又无可逆的风,却无法阻止纯洁勇敢的白翼,维系着幸福到来之前的契约。
直到这永恒的相守。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