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机动战记W同人】落指尖（狄奥X希尔妲）
食用前几点注意：
·新机动战记W同人文，主角为狄奥·麦克斯韦尔和希尔妲·休拜卡
·根据TV,OVA以及续作小说冰泪为背景
·文笔有限，有不好的地方请大家多多包涵多多指正，不喜勿喷，希望大家食用开心，非常感谢
@·万分感谢十八哥@勇气百倍*゜✲ฺ 的配图！（拜谢）
01
“呐，狄奥，你知道三叶草的花语吗？”
是正午时分，阳光正好，戴着褐色扁帽的少女俯身轻嗅路边花圃的芳香，指尖小心翼翼地捏着一株翠绿的三叶草。
“哈？那种女生喜欢的东西，我怎么可能知道啦。”
被称为狄奥的少年，穿着就像神父似的黑衣，过腰的茶色长发结成长辫，手中抱着便利袋，看上去很是心不在焉。
“三叶草啊，一片叶子代表希望，一片叶子代表付出，一片叶子代表爱。所以三叶草的花语是，哪怕希望了，付出了，爱了，也不一定会获得幸福哦。只有找到了四叶草，才会拥有真正的幸福。”
并不在意少年无所谓的态度，少女只是灿烂地笑着，言语间充满了兴致。狄奥抓了抓头发，迈开步子走了过来。
“那算啥啊，把人生交给花决定吗？”
“……真是的！狄奥你真的一点都不懂少女心诶！”
少女扭过头，有些嗔怒地盯着狄奥。他努了努嘴，然后露出一个没心没肺的傻笑：“是嘛？那希尔妲，你的希望就让我拿走啦！”
希尔妲一愣，只见狄奥一把抢过自己手上的花，扭头带着一路烟尘扬长而去，只有几片碎叶落在少女的指尖上。
“……狄奥你这个笨蛋！！！！”
气到柳眉倒竖的希尔妲跺了跺脚，追着狄奥的脚步跑去。
那个暖意融融的午后。
少年高举着已经被揉得快要破掉的三叶草喊着想要就来抢啊，兴致满满的样子。少女追在后面气得脸颊通红，但嘴角仍有着淡淡的笑意——
那是，二十七年前的事了。
三十九岁的希尔妲·休拜卡博士站在火星联邦大总统的办公室前，从回忆中醒过来，她睁开了眼。
回想当时和他在殖民地再会，自己就穿着现在这样简单的衣服。
那位高达的驾驶员，名为狄奥·麦克斯韦尔的少年，他给予自己久别重逢的阳光笑颜，于是情之所寄，此间花开。
可是这却久远得像是上辈子发生的事情了。这数十年的分分离离，以至于年少的容颜都模糊得如雾里看花，让人怀疑那一切是否真的存在过。
希尔妲将手慢慢地伸到门前。
她知道自己轻轻一推便可以进去。
然而这一推，便不可再回头。
她苦笑着，直到视线被淹没。
深吸了一口气，把泪水生生地逼回去。
“打搅了。”
门轻轻地打开——
02
“我们是殖民地的革命同志‘白色獠牙’。殖民地的同胞们啊，我们站起来的时候终于到了！到今天为止对我们施以暴政的兹巴洛夫，现在已经被我们的同志监禁起来了。我们如今已经没有必要服从任何人！地球从我们身上剥夺了众多的资源及劳动力，但是，原本我们就不应该受到任何人的支配！站起来吧！为了殖民地！一起建立宇宙的和平吧！”
希尔妲·休拜卡静静地看着广场大屏幕，“白色獠牙”的领导人激情澎湃的演讲充满煽动性。旁边伫立着的MS里奥，肩膀上有着刺目的白色涂漆——“自由与和平”。人们狂热地呐喊，希尔妲身处期中只觉坐立不安，抱紧了手中的购物袋小跑起来。
脱离OZ宇宙军已经有大约三个月。
由于做出帮助高达驾驶员的行为，她曾经差点就被送交军法审判，多亏OZ的内乱救了她。被特列斯派解放的希尔妲舍弃了军籍，以普通市民的身份来到这个殖民地。
这是充满了盲从和仇恨的时代。
无论哪一方阵营都高举着和平与正义的旗号，在冠冕堂皇的理由下互相厮杀，以无数逝去的生命为音符，和平战争革命的华尔兹打着节拍不停循环。
大家都被骗了。
刚才在广场上狂热追捧白色獠牙的人们，还有那些质问自己为什么要背叛的同伴们，和曾经的自己是如此相似。
只是不曾有人对他们说过那样一番话。
——你指的敌人是谁呢？殖民地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深陷于战争中的地方了？以前，从地球有联合在支配的时候，殖民地的人们脸上失去了笑容。就是为了取回这种笑容我才挺身而战。结果呢？等我回到殖民地后，大家居然自己舍弃笑容了，拜托你告诉我吧，从什么时候开始，殖民地变了？——
在那个狭小的禁闭室里，自己枪口指向的少年被手铐困了双手，却很平静，很悲哀地质问自己。
他的名字是狄奥·麦克斯韦尔。
他是殖民地出身，和自己年纪相仿。
他是个长相俊秀，给人放荡不羁印象的男生，却会在复杂的问题上提出精辟的见解。
他是高达的驾驶员。
那时的希尔妲双亲亡故不久，失恃失怙的痛苦对一个只有十二岁的女孩来说实在过于沉重。OZ的甜言蜜语和为殖民地而战的口号是那么有吸引力，跌跌撞撞的希尔妲也踏上了那条路，成为任人利用随波逐流的棋子，却没有半分自知。
直到狄奥的出现。
敌人是谁，殖民地的本来样貌。是狄奥让希尔妲想起了这些。那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却毫无迷茫地走在自己路上的少年，对她来说仿若星辰般耀眼。
所以在和狄奥敌对的战场上，她关掉了友军机的识别信号，帮狄奥打穿了月面基地的入口，开始尝试用自己的双眼去看这个世界。
那之后的重逢完全是意外之喜。
希尔妲刚从月面基地逃离，正巧遇上早已抵达这个殖民地，在街上闲逛的狄奥。
“你，你不是希尔妲吗？！太好了，你也平安无事啊！”
少年的笑脸灿若朝阳，带着没有半点虚伪的欢欣笑颜，看得希尔妲略微恍神。
只身一人的狄奥，和暗生情愫的希尔妲，两人一拍即合，开始搭档工作。
狄奥需要资金进行地狱死神高达的最终调整和武器弹药燃料补给，但是他没有经营的才能。与其说是没有这种才能，还不如说天生性格就是不拘小节，这种个性去经营生意是不可能会赚钱的。相反非常能干的希尔妲，在进入OZ之前专攻学科是经营管理，计算经费收支是她轻而易举的本事。
就像是新婚的年轻夫妇还不习惯开始作买卖似的微妙气氛。
想到这里，希尔妲脸上浮起羞涩的笑：“像这样平静的继续生活下去，也不会有任何人说什么吧……”
她抬头看着殖民地阴沉的天空，自言自语着，然后快步赶回去。
希尔妲的手刚刚搭上门把。
“给我回去！我根本没话和你们说！”
少年的怒吼声传了出来。希尔妲吓了一跳，连忙躲到窗边，看到的是狄奥正在和几个人高马大的士兵对峙。
“如果你始终不肯协助我们的话，我们也自有主意的啊！”
狄奥似乎有点吃惊，装摸做样地背过身去。
“哦~是吗……你们以为我会上那种当吗？！”
本以为是狄奥态度有些放软，结果是摆明了拿他们开涮，不齿和蔑视都写在了少年脸上。
无视男人们发青的脸色，少年开门送客。
“好了，回去回去，我没时间跟你们浪费。”
似是有所不甘，领头的人走上前来：“虽然我们需要高达作为象征，但是很可惜啊，狄奥·麦克斯韦尔，没想到高达会成为我们的敌人。”
少年周遭的氛围一变。
“别真的惹怒我啊……如果你还想长命百岁的话。”
死神低吟着发出警告。
男人们被狄奥突然改变的气势吓到，乖乖按照他的话离开了房间。
“呦！希尔妲，你回来了啊。”
察觉到少女的接近，狄奥收起脸上的阴霾，活力十足地向希尔妲打招呼，语调开朗得甚至有点做作。
“真亏他们能找到这里呢。”
希尔妲走进屋内，把购物袋放在桌子上。狄奥立刻砰地一声关上门：
“他们神通广大无所不知啊。我也一定得离开这里了。”
希尔妲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
“……你真的要走吗？”
“嗯。我不可以再令你和这座城市有麻烦吧。”
狄奥转过身来，摆着手无奈地耸肩。
“我和你一起走……是不可以的吧。”
少女欲言又止，眼睑垂了下来。
“没错。”
“但是，还有参加‘白色獠牙’一途吧，反正也是为了殖民地而战。”
强压心中的失落，希尔妲心不在焉地摆弄起手中的苹果，无心之言却被狄奥听在了心里。
“那么我也可以回到军队再去战斗……狄奥？”
少年大步上前，从希尔妲手中把苹果夺走，就像之前不由分说抢走她的三叶草一样。
他直勾勾地看着希尔妲的脸，希尔妲被盯得有些不安。半晌，少年身体往后仰去，变回了那副似乎什么都不在乎的语气：
“笨~蛋，难得找到自己的生活方式，你干嘛要走回头路啊？”
把苹果放下，狄奥身体靠了过来，两只手搭上希尔妲单薄的肩。
“留心听我讲，希尔妲。他们不能信赖，那些家伙有着和OZ一样的气息。”
“但是……狄奥你这样下去会毫无回报的吧，如果参加‘白色獠牙’，你就会被当做英雄啊！”
少女的声音微微抬高。狄奥却只是缓缓摇了摇头，然后回过身去。
希尔妲看着狄奥。
窗外射进来的阳光，给他的身形镀了一层淡淡的余晖。
“我对那种东西没兴趣。我永远做死神就够了。”
孤独的背影。
还有。
“……孤独的战斗呢。”
不禁念出了口。少女的声音哽咽起来。
“是……那是我们选择的道路。我们不可以把殖民地卷入战争里。”
狄奥低下头片刻，然后伸出手，轻轻地放在希尔妲的头上。
“你也一样，希尔妲。我们不可以把你卷进来。”
泪意涌上眼眶，甚至想不起来把他的手打掉。希尔妲微微别过脸去：
“……你们……过于温柔了啊。”
“啊……所以我们才能活下去。”
少年不置可否，眼眸中的色彩沉淀下去。他把手放下，两人的指尖轻触，希尔妲在狄奥雪青色的瞳孔中看到自己几欲落泪的脸。
“答应我希尔妲，不许乱来。安静地在这个殖民地生活下去，我不希望让你再遭遇到危险的事情。”
他这样说了，用从未听过的认真语调。
注视了少年的脸良久，希尔妲阖上含泪的双眼，笑着点了点头。
其实希尔妲早就知道的，她也不认为那样的狄奥能像这样收一辈子废铁。
简短的告别结束。恢复原样的狄奥像往常一样捧着水果拿出水果刀，嘴里吵吵嚷嚷着什么和自己的最后一顿晚饭一定要吃得丰盛点之类不看空气的玩笑话。希尔妲擦了下眼角，转身走进厨房。
都是熟悉的场景，可又有什么不一样。
希尔妲时不时地回头看着狄奥的身影，心里像是堵了什么东西。这种感觉从他选择留下和自己一起经营废物商的那一天开始，就一直徘徊在她的心里无法离去。
“呐，狄奥。”
少年应声抬起了头。
“你知道三叶草的花语是什么吗？”
狄奥略略皱了皱眉，不明白希尔妲此刻问这个问题的意思。却看到站在厨台前的希尔妲微微转过身，少女的笑容，温婉而哀伤。
他看出了神。
日落时分，地狱死神高达展开黑色双翼，向着遥不可及的天际疾驰而去，没有回头。
希尔妲追出了房间，呆呆地站在原地仰望。
霞光轻落指尖。
她只能默默地目送他离去。
除此以外。
她什么都做不到。
03
天秤座，军官私室。
“是吗……你也认识高达的驾驶员。”
金色长发的少女坐在椅子上黯然开口。
这里是距离地球百万千米的太空。希尔妲·休拜卡谨慎地靠在门边警戒走廊，听到对方的话语便转向她：
“我没有他那么坚强，不能和他并肩作战。但是，我也想要去做点什么，”
希尔妲的声音有些落寞，却包含不可动摇的决心。对面的少女一边摇头一边低语：
“……你已经很坚强了。但是，我或许毫无力量。”
希尔妲稍微怔了一下，随后在心里苦笑。
如果自己真的很坚强的话，又何必只能这般苦苦追寻那个人的脚步。
她看向房间的内部。和平凡的自己不同，眼前的美丽少女周遭充满了平静而高贵的气质，会被米利亚尔特扣为人质，想必是很尊贵的人吧。
然而，她却说自己毫无力量。
“总之，留在这里很危险，你马上离开比较好。”
希尔妲从思绪中回来，向着对方坚定地点头，攥着光盘的手加重了力道。
“……嗯，好不容易拿到手的这份资料，我一定要交给狄奥才行。”
回身的瞬间却突然想起：
“你也一起走吗？你也很想见那个高达的驾驶员不是吗？”
“不，不行，我不能走，我还有必须要做的事情。”
希尔妲点头表示理解，出于敬意，她出声询问：
“你的名字是？”
“我是莉莉娜·匹斯克拉福特。你呢？”
希尔妲吃了一惊。
就算是她也听过这个名字。
然而，由于莉莉娜发表世界国家宣言时是穿着礼服的隆重模样，和现在符合本来年龄的朴实打扮联想不起来。
“……我是希尔妲，休拜卡。请你一定要小心。”
“你也一样。”
互相道了珍重，希尔妲踢了一下墙壁，离开莉莉娜的房间。
在心中默念了一遍少女的名字。
莉莉娜·匹斯克拉福特。
多利安外务次官的女儿，匹斯克拉福特王家的公主，山克王国的女王，世界国家前元首，“完全和平主义”的倡导者。
而且，她也是高达驾驶员的旧识。
她也在战斗着。哪怕已经拥有如此耀眼的身份和信念，她也一直在为了更美好的未来战斗着。
虽然自己和她比起来是那般渺小。
但是希尔妲也相信，自己也总有可以为这个世界，为狄奥做到的事情。
久违的MS驾驶舱，希尔妲深吸了一口气，把光盘藏好，推下了驾驶杆。
光束击破舱门，陶拉斯飞跃而出，在茫茫星河中向着纯白的战舰疾驰。
警报声猛地响起。
“追兵果然来了啊……可是我不能在这里被击落！”
希尔妲咬牙加快了速度，却没能拉开追兵的距离。
蓝色机体的大型光束加农炮口闪耀，运输机瞬间化为一团烈焰消散，陶拉斯被巨大的冲击波撞击，整个向前推去。
驾驶舱剧烈地晃动，希尔妲不禁发出呻吟。
还差……还差少许！
不能死在这里。
咬紧牙关，希尔妲转身发射陶拉斯的机枪，却被梅尔可流士的防御系统轻而易举地挡下。
“那，那两机是？！”
就在希尔妲还在愕然的当口，拜叶特的炮口再次闪耀，陶拉斯的左手在轰鸣声中脱离本体。
希尔妲的机体冒着黑烟坠向无尽的黑暗。
没有还手之力，她不得不认清这个绝望的现实。
到此为止吗？
希尔妲不甘地咬着嘴唇，抱着最后的希望打开了通信频道：
“万年和平号……！听得到吗！拜托了，请回答……！狄奥……！呜……！”
又是结实的一炮，通讯被迫中断。
刺耳的警报声在耳边嗡鸣，驾驶舱处处闪着红灯，受损的数个部位不停有电火花四处飞窜。
撑得到吗？
鲜血顺着额头遮盖了视线，飞溅的碎片在右臂留下一道道极深的伤口。意识不清，似乎有轻微的脑震荡，剧烈的疼痛仿佛要夺走了她所有的思考。
少女攥紧了血迹斑斑的光盘。
我……我不会死……
必须把这些资料……交给狄奥……
在那之前……我绝对……不会死……！
红色的警报高鸣，拜叶特的加农炮已经对准了驾驶舱。
希尔妲闭紧了眼，那个少年的名字脱口而出。
——狄奥！
04
预想中的死亡之光没有来临。
疾驰而来的黑影展开双翼，像是从天而降的神祇，替希尔妲挡住了所有的灾厄。
“希尔妲！你还活着吧！？”
少年惶然的呼喊传入耳畔，希尔妲只觉身体一下子没了力气，倒在了座椅上。
刚才还紧绷着的精神陡然放下，伤口似乎也没那么疼了，一直忍耐着的泪水终于还是盈在眼眶。
“……总……总算没死呢。”
听到他安心地喘了口气，接着就把自己的陶拉斯推到后方。
“退后！我来对付这两架机体！”
“狄奥……小心……”
地狱死神高达摆好架势，向着敌人冲过去。
重度受损的陶拉斯无力参战，希尔妲只能强撑着维持住意识在一旁观望。
深红的梅尔可流士展开了防御圆盘，狄奥想用光束镰刀把它切断而跃起。然而梅尔可流士躲开了他的攻击，位在后方的拜叶特的光束加农炮立时发动攻击。狄奥好不容易躲过，马上又有梅尔可流士的光束剑追击过来。
“这两机是怎么回事啊？！……明明是MD却这么厉害！”
微微传来狄奥错愕的惊叹，希尔妲试着集中意识，对着通讯器虚弱地开口：
“狄奥……那两架机体……输入了高达驾驶员的资料……”
“啥？”
短暂的停顿。
“希罗和……特洛瓦吗？！”
一时被联手攻击逼入劣势。
“喂喂……不要开玩笑好不好……这不就等于是同时对付他们两个一样了吗！”
抱怨迭起，地狱死神高达的动作却越发灵敏。
想对这两架以完美配合攻击过来的MD保持距离而全力回避，狄奥为猛然袭来的重力咬紧牙关。
“不过啊！不论学得有多像——”
地狱死神高达猛地空翻，闪过了迎面而来的梅尔可流士的剑击后，光束镰刀高悬天际——
“始终是木偶啊……！”
黑色双翼将梅尔可流士弹飞，飞速回转着的镰刀回身猛地一扫，拜叶特被一分为二。
“如果输给木偶，还谈什么高达的驾驶员！！！”
梅尔可流士冲到面前，狄奥拉回武器当头一镰挥下。
爆为两团火球的MS渐渐消散。
“下次制作的时候记得输入我的资料啊。”
傲然的宣告传来，希尔妲嘴角浮起虚弱的笑意。
这就是，狄奥，
永远不会认输，永远用自己的双手开拓道路的狄奥。
驾驶舱略微震颤，是地狱死神高达的臂弯紧紧钳住了已经破破烂烂的陶拉斯，
“希尔妲！喂，希尔妲！回答我啊，希尔妲！喂，希尔妲！！”
狄奥前倾着身子，焦虑地大声呼喊。
良久，他终于看到显示屏亮起。
狄奥的眼睛瞬间睁大。
已然毁坏到惨不忍睹的驾驶舱内，少女单薄的身体蜷缩着，右手紧紧按住的左臂仍有鲜血汩汩而下。
“狄……狄奥。”
有气无力的声音，她勉强抬起头。
“太好了，你没事呢……”
狄奥怔住了。
他盯着她的脸看。
少女在笑着。
在那张布满血迹和灰尘，却仍然无法掩盖住光芒的清丽面容上，是少女虚弱的微笑。
那是多么安心；
多么温柔的微笑啊。
狄奥的双手和心头一起颤抖起来。
“你才是遍体鳞伤吧……！你到底来这种地方干嘛？！”
惊慌，愤怒，心痛，还有各种各样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一起涌上来。
少女把右手从左臂上放下，脸上的神色微微痉挛，只是这样一个小动作也已经让她快要到达极限的身体无比痛苦。
她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的光盘。
外盒上尽是裂纹，和淋漓的鲜血。
“这是……天秤座的资料。把这个……拿去用……”
狄奥的手蓦地松开驾驶杆。
“为，为什么……？！”
声音抬高到自己都无法抑制的高度。
“你为什么这么鲁莽？！”
希尔妲的身体略微颤了颤，阖上眼睑轻笑起来：
“因为……我想这么做……”
——因为想要这么做，所以就去做了。
——多么无谋
——多么莽撞
——多么不自量力
——多么，惹人怜爱的理由啊。
狄奥的双瞳颤抖着，希尔妲的微笑对他来说是那样耀眼。他别过脸去，死死咬住牙齿，半晌猛地扭过头来冲着显示屏吼道：
“……你这个大笨蛋！！！！！！”
听到破口而出的责骂，少女的神色慢慢放开，只有嘴角的淡淡弧度未曾有半分模糊。
“嘿嘿，我早料到……你会那样骂我……”
狄奥重重地一拳砸在仪表上。
无以言喻的悔恨充斥内心。
绝对要结束这场战争。
绝对。
万年和平号的医务室内，狄奥守在希尔妲身边。
病床上的希尔妲微微侧过脸，一只手从白色的被子下伸出，指尖轻轻触碰狄奥的手。
少年连忙握住。
少女的神色有些涣散，笑得虚弱，却仍努力地回握他的手。
轻启了朱唇。
“狄奥……”
“我在，希尔妲。”
“狄奥……你知道三叶草的花语是什么吗？”
未等愣怔的狄奥回应，希尔妲便失去了意识。
她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在梦里，恢复了和平的殖民地，霞光正灿，忙完工作的狄奥回到家中，自己则犒劳般地为他做好了晚餐。
他对着自己开朗地笑，那样好看。
05
深秋已经被寒流攻破，天空从初秋的湛蓝一点一点褪色，已经是蓝中泛灰，好颓败的颜色。窗外草木衰败，无尽萧条。
狄奥·麦克斯韦尔用很不雅的姿势歪躺在沙发上，穷极无聊的表情，脸上盖着老旧的报纸。希尔妲·休拜卡坐在书房的桌前，纤细的手指摩挲着页面，沙沙作响。
思绪缓缓地波澜。
“狄奥……你不喜欢现在的生活吗？”
女子把手中的书本放下，并没有回头。狄奥脸上的报纸动了动，有懒散的声音传出：
“不是不喜欢，只是很无聊啊……什么新鲜事都没有，简直像是原地踏步一样。”
听到这个回答，希尔妲把两只手放在腿上，而后交叠，最终紧紧交握，终于止住了颤抖。
那之后过了差不多十年。
OZ和地球联合军的杀伐，白色獠牙和地球国家的战争，玛丽米亚军的叛乱。
现在回想起来仍有些恍惚，让人怀疑那些血染的历史是否真的存在过。
希尔妲和狄奥都从那场人类有史以来最惨烈的战争中活了下来，这比什么都值得庆幸。交往和同居的最初几个月幸福得有些不真实，但是很快两个人就在一件事上有了分歧。
希尔妲其实只想和他过万家灯火，平平淡淡的生活。可是曾为高达驾驶员的狄奥，却完全不能安于现状。秋风萧瑟间，希尔妲想起这些年的种种事情，只觉身心俱疲。
似乎是为了反抗让人不满的现实，狄奥名为出门溜达却久去不归的次数越发频繁，动辄便是四五个月的人间蒸发，久而久之也染上了烟酒。希尔妲总觉得他太过不羁，以梦为马，把自己困在旧事中不肯直视现实，两人在这个话题上每每不欢而散。
每当这种时候，希尔妲都会取出小小的三叶草标本，轻轻抚摸叶片，在自己的房间中黯然神伤。
记忆里那个光风霁月的少年，不知何时起，身影渐行渐远。
其实她早就明白的。
狄奥属于令人心潮澎湃的战场，他有着永不屈服永不停留的自由灵魂。
他应该像那年那般意气风发的站在地狱死神高达的肩膀上，眼里流动着的是难得的认真色彩，赤色的霞光美不胜收，黑色的巨人在他脚下静静挺立。那样的场景那样的气势，叫人看了一次就永远也忘记不了。
在希尔妲的心里，或许那才是真正的狄奥。
尽管他看上去那样遥不可及。
也许只有麦克斯韦尔教会，那个狄奥长大的地方，对他来说才是真正的归处。
哪怕那个归处已经毁灭，自己也仍然无法替代他们一丝一毫。
她突然明白了些什么。
希尔妲起身，拿过衣架上的外套，路过客厅正好看到狄奥放下报纸，手上拿着一份火星的地图，那张满是无趣的脸上难得露出了一丝光彩。
女子落寞地笑。向他打了招呼，然后便走到门前。
突然回身。
像是察觉了气氛的不对，狄奥放下地图，看向希尔妲。
女子眸里隐含波光，笑容淡淡，是旧时的问题，却不是旧时的心境：
“狄奥，你知道三叶草的花语是什么吗？”
不等对方回应，希尔妲便走出房间关上了门。
轻轻地倚在门上。
月华如水，清澈的眼泪滴落在指尖。
第二天，希尔妲戴上名为决绝的面具，用毫不留情的话语，向狄奥提出分手。
06
圣诞前夜，休拜卡孤儿院里，修女希尔妲阖眸微笑，弹奏着老旧的管风琴。最大的女孩娜伊娜·匹斯克拉福特带着以狄奥为首的十三个孩子唱着稚嫩的赞美歌。那个和神父昔日名字一样的倔强男孩，看着娜伊娜的笑颜，感觉到脸有点发烫，为了掩饰害羞便更加大声地歌唱。
琴声和着歌曲，旋律悠扬，飘得好远好远。
在餐桌前忙活着的麦克斯韦尔神父，穿着二手的圣诞老人服装，因为里面装着的气囊而显得有些臃肿，动作颇有点吃力，只可惜这番努力似乎并没能得到孩子们的多少青睐，这让神父感觉很是沮丧。
丰盛的圣诞晚餐对这个小小的孤儿院颇有些奢侈，但是修女和神父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可，虽然辛苦，但是看到孩子们开心的笑颜，对他们来说就是比什么都好的礼物。
圣诞树，赞美歌，槲寄生，六角雪花，还有大大的火鸡。
幸福安稳的平安夜。
修女·希尔妲今年二十六岁，竟已生出了些许白发。
那年分手后，曾有朋友催她结婚，也有不少慕名而来的追求者。然而，追她的被她婉拒，也曾被推着去参加过几次约会，最后都无果而终。
她也曾想过，找个和自己希望中一样的踏实男人嫁了，毕竟一个人生活，实在是太过辛苦。
可是她不懂，明明已经对他死了心，却还是接受不了别人呢。
有时候会很无奈地自嘲，他们两个的缘分真的是断也断不了。
那一年，做国立图书馆管理员的日子安定下来不久，便得到他重伤住院的消息，垫了医院费又被他死皮赖脸地跟回了家，为了摩托车搭档而央求自己签下的结婚协议书，随后便是三年的人间蒸发，在被他欠下的债务坑到倾家荡产后又气愤不已地逼他签下离婚协议书。
乱七八糟冤家路窄般的分分合合，希尔妲平静的生活到底还是被他搅得天翻地覆。
或许上辈子真的是结下了什么孽缘吧，她已经有点认命了。
于是现在，休拜卡修女负责照顾孩子们，麦克斯韦尔神父出去挣钱，两人一起支撑起这个孤儿院，成了这些无家可归的孩子们最坚强的依靠。
晚餐结束后，神父带着狄奥去了外面修理摩托车，希尔妲和娜伊娜一起收拾碗筷。
“修女，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米利亚尔特和诺茵的女儿突然停下了手里的活计，正在擦盘子的希尔妲略微有些困倦，但还是勉强打起精神回应女孩。
“嗯？怎么了吗，娜伊娜。”
“你和神父到底是什么关系啊？”
希尔妲的手停了下来。
“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嗯……因为我以前就在想了。你们两个给人的感觉很奇怪啊，明明对彼此都那么在意，可是却没有在一起。表面上吵吵闹闹毫不留情，可是明明都很信任彼此嘛。所以，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啊？”
希尔妲瞠目结舌地看着这个刚满十岁的女孩的脸。
绞尽脑汁地想了好一会，终于憋出一个答案。
“是冤家对头的关系哦。”
“哇，口是心非的女人很难看哦。”
“……”
现在的电视剧和书籍都教了孩子们什么鬼东西。
“……修女，我觉得你们继续这样下去，对彼此都不好。”
完全不像个小孩子的语气，希尔妲有些发怔，她似乎能从娜伊娜的脸上看到女孩母亲的影子。
“这样真的就可以了吗？只是这样下去？”
窗外的神父和狄奥声音有些吵闹。
冷风从窗户吹进，拂过希尔妲的头发，她眨了眨眼，不禁别过头，望向远山长空，微微失神。
她终究是没有回答娜伊娜。
本以为日子就这样过下去，也无何不可。
毕竟一直都是这么过来的。
年月的车轮平等地碾过一切，从不停歇。
侦察卫星坠落的恐怖分子暴行；休拜卡孤儿院的毁灭；十一个小小的墓碑；垂死非生的地狱；模拟记忆的植入；陷于敌营被监禁和强迫研究；神父被P.P.P诅咒的事实；名声鹤起的权威和接踵而至的质疑；神话作战的结束，阔别三年的重逢；还有新任火星联邦领袖，麦克斯韦尔大总统。
时间把一切都蹂躏在一起。
07
麦克斯韦尔总统无论如何都没能想到，希尔妲竟会微笑着来见自己。
不是拉格纳林国立图书管理员的西式制服，也不是休拜卡孤儿院的修女服，甚至不是纳米技术研究权威休拜卡博士的白色大衣——
在他面前站着的希尔妲。
戴着那顶褐色的女式扁帽，还有清爽的淡紫色连衣，俏生生立在他的面前。
他一时有些恍惚。
那是二十七年前，在那段最艰难的日子来到他身边，陪伴在他身边的废物商少女，希尔妲·休拜卡。
已然不复年少，却仿佛回到那段已经遥远到快要忘却，如此令人怀念的时光。
她淡淡地看着他，嘴角勾起一个新月的弧度，宛若时光荏苒，故人久别重逢。
我有多少年没有见过希尔妲的微笑了？
麦克斯韦尔忽然就觉得心里被轻轻地刺痛了一下。
“狄奥。”
她喊了自己以前的名字。
接着说出让那根刺变得更深的话语。
“我是来告别的。”
麦克斯韦尔总统——不对，是狄奥·麦克斯韦尔稍微愣了愣，他从一堆公文中抬起头来，盯着希尔妲的脸，试图找出一丝一毫她只是在戏言或是说气话的证据。
然而，女子的表情没有半分改变。
“告，告别？”狄奥心下不安，连忙开始打岔，“喂喂喂喂喂如果是要自己一个人旅行的话也太突然了吧，你现在可是火星的第一夫人，有点自觉好不好啊……”
“狄奥，你知道三叶草的花语是什么吗？”
仿佛没听到狄奥的话，希尔妲只是微笑着继续说道。
狄奥把抓头发的手放下，一阵怔然。
希尔妲轻轻迈开脚步，走到总统办公室的窗边，看着天空。
万里无云。
“狄奥，我已经撑不下去了。”
希尔妲扬起手腕，那动作轻的仿佛是在舞蹈，纤细的指尖对着自己的太阳穴。
“差不多要到临界点了，我给自己检查过，这摇摇欲坠的精神，随时都有可能彻底崩溃。”
狄奥的心仿佛掉进了冰窟窿。
希尔妲的精神已经被破坏了。
那是在成为纳米权威研究博士之前，拉格纳林共和国对她犯下的暴行。
这件事狄奥是知道的，可是她之后便一直不提，他便以为会慢慢好起来——
猛然惊觉。
是了，一直以来，不都是觉得她一定会慢慢好起来的？
就连侦察卫星坠落拉格纳林海之前也是——
“娜伊娜邀请我去他们家里的牧场，虽然打搅他们一家四口的天伦之乐很抱歉，但是我打算就在那里安静地度过剩下的日子。我们从今以后，不要再见面了。”
“不行！”
这两个字还是蹦了出来。啪得一声，狄奥把手中的笔扔到了桌子上。似乎惊讶于自己的失态，他愣怔了一下，随即结结巴巴地扯起了谎。
“剩，剩下的日子什么的，一点都不好笑啊希尔妲，你的玩笑还是一如既往地没品味。你是火星联邦的第一夫人，哪有总统刚继任就和妻子离婚的？这样国民会怎么想——”
慌乱而不成逻辑的话语，狄奥的心揪在一起。
他曾经半开玩笑迫于形势地签下离婚协议，可是那之后他们却一起经营起的休拜卡孤儿院，和孩子们在一起度过的愉快时光，曾经装扮成肥肥胖胖的圣诞老人，曾经被笨蛋儿子问为什么不结婚，曾经为了孤儿院的运作努力赚钱——为了那个他和希尔妲的家。
有她在的，可以回去的家。
“这个你不用担心。我们只是‘不要再见’，并不是离婚。你可以对外宣布我身体不适需要休养，如果有必要你也可以偶尔去米利亚尔特牧场探望，以让国民安心。当然，我是不会见你的。”
“哇这算什么，演电影吗，我是总统不是演员诶——”
以往狄奥不看空气的玩笑会让希尔妲怒到柳眉倒竖，可是现在希尔妲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脸上浮起娴静的哀伤：
“狄奥，我终究是累了，也厌倦了。”
——我厌倦了你无数次的不辞而别；
——我厌倦了孤身一人独守空荡荡的房间；
——我厌倦了每次我遇到任何困苦都只能无谓呼唤你名字的感觉；
——我厌倦了孩子们每一次问到我和你的关系时自己都给不出答案的痛楚；
——我厌倦了一个人在黑暗中仿佛走着摇摇摆摆的钢丝，质疑和敌意集于一身却没人能够接住我；
——我厌倦了你。
狄奥像是冻在原地一般一动不动，希尔妲的轻语击破他脆弱的伪装，轰击着他的五脏六腑，几乎没了思考。他看着眼前的她，看到那张他无比熟悉的素净清丽脸庞上，有一行清泪悄然划落，希尔妲回身向外走去，也不管身后狄奥如何。
一声巨响，什么东西推倒了座椅，从背后牢牢地抓住了希尔妲的手腕。
狄奥的声音听起来惶急到近乎错乱：“你先等等，先等等！我们需要好好聊聊，你会给我时间的对吧？求你了，这次我一定——”
希尔妲一根一根的掰开狄奥的指头，没有回头，语调却陡然沧桑：“其实之前，我都觉得就那么过一辈子，也无何不可。但是失去孩子们以后，在拉格纳林研究室里度过的那三年，我明白之前我所做所想都是错的。一个人终究不可能为了一份没有结果的暧昧赌上一生。狄奥，放我走吧，这是我对你最后的请求了。”
——这一次，我会真的忘了你。
不再回头，希尔妲缓缓走出了房间。
狄奥感觉到有什么事情已经完全脱离了他的预料。
一直以来，他只是不想过无聊没有波澜的人生，只是觉得日常的拌嘴吵骂是属于他们的交流方式，只是觉得自己用不懂爱情的理由就可以理直气壮地享受不羁和自由，只是觉得哪怕自己不和她在一起她也会过得很好——
狄奥怔然地盯着希尔妲离开的方向，他的脸在昏暗灯光的照耀下明灭不定。
我到底干了些什么好事？
08
“……所以万事拜托了！我只能靠你们两个了！”
少年和少女地坐在客人的位置上，麦克斯韦尔则在对面痛苦地抱着脑袋。
这是希尔妲向狄奥告别后的第三天。
原本正在温拿医院附近的小庄园里过着新婚生活的希罗·尤尔和莉莉娜·匹斯克拉福特，收到了老朋友的邮件，不得不不远万里地赶来火星联邦的首都。
默默地听完麦克斯韦尔的解释和请求，缺乏表情的希罗斩钉截铁。
“我拒绝。”
“哇！你要不要这么狠心！我们是什么交情啊！”
“这种事我不擅长，而且我很忙。”
“忙着度蜜月吗？！你这重色轻友的家伙！你就这么忍心眼睁睁地看着我被希尔妲甩了吗！”
“这是你自己的问题，我有什么不忍心。”
陈述句而不是疑问句。
狄奥哭丧着脸转向一直一言不发的莉莉娜。
然而，莉莉娜的脸色很阴沉。
注意到这一点，就连希罗都露出了些许惊讶的神情。
“大总统，请原谅我的无礼。”
她突然走到麦克斯韦尔的面前。
啪——
啪——
啪——
结结实实的三个耳光。
麦克斯韦尔只觉天旋地转，隐约能看到一旁的希罗也瞪大了眼睛。
而莉莉娜的神色却依然灌注着非同一般的怒气。
“这三个耳光是我替希尔妲给你的。”
少女厉声说道。
“麦克斯韦尔总统大人，没想到你是这么一个无能，无耻，无知的男人。”
辛辣而毫不留情的怒骂让麦克斯韦尔傻了眼。
“无能是因为你留不住心爱的女人，无耻是因为你能一次又一次地丢下她不管，无知是因为你直到今天都对希尔妲的一切一无所知！”
前两点麦克斯韦尔自知无可辩驳，然而最后一点
“怎么可能！我对希尔妲再了解不过——”
其实在这之前，莉莉娜都是想好言相劝，然而在听麦克斯韦尔讲述了他和希尔妲之间的一切后，沸腾的愤怒便再也压制不住。
“因为想要过自由的生活就可以随心所欲？你难道是小孩子吗？！希尔妲的体贴不是你拿来放纵的资本！为了能够拿到摩托车的引擎而求婚？你到底把对方的心意当成什么了？！照顾那些孩子本就是你的义务而不是希尔妲的！是她替你做了你该做的一切！可是你呢！？她最痛苦的时候你根本不在她身边！你什么都没为她做到！你真的知道作为纳米技术研究权威的这三年，希尔妲她到底经历了什么吗？！”
一改往日的温和有礼，莉莉娜的怒火几乎让人不敢直面。
“失去那些孩子们和归处的痛苦，曾经经历过麦克斯韦尔教会惨剧的你明明应该最清楚！她徘徊在生死边缘的时候你这个丈夫在哪里？！可是她却能为了你去答应拉格纳林的威胁！她是为了把你从P.P.P的诅咒中救出来！失去了一切的她早就没了生的愿望，可是她为了能让你活下去，自己连死的权利都放弃了！为此她到底受到了多少抨击和质疑你又知道吗？！你能明白这三年她到底是怎么过的吗？！你明明什么都不知道，有什么资格说你很了解她？！”
一旁的希罗静静地听着妻子对挚友的训斥，无奈地摇了摇头，语气带了半分鄙夷和半分无奈。
“太难看了，狄奥。”
门突然被撞开，一个少年的黑影冲进办公室，也不知道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在门外偷听。
在希罗和莉莉娜怔然的目光中，在留着长辫的男孩死死拽着麦克斯韦尔的领子。
“混蛋老爹你真的太差劲了！赶紧去给我把修女追回来啊！！！”
然而麦克斯韦尔没有任何回应。
他的思考已然停滞，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这二十七年的点点滴滴如同走马灯般在脑中回放。
他突然想起，她曾一次次问过他的话。
——狄奥，你知道三叶草的花语吗？——
他终于想起，她早就给过他的解答。
——三叶草啊，一片叶子代表希望，一片叶子代表付出，一片叶子代表爱。所以三叶草的花语是，哪怕希望了，付出了，爱了，也不一定会获得幸福哦。只有找到了四叶草，才会拥有真正的幸福——
他暗暗用手撑住半边脸。
迟来大半生的感悟，他终于明白，透过霞光，往事历历在目——
当年重逢的殖民地，她的指尖轻捻阳光，笑颜如花地问他；
她为了自己不顾危险潜入天秤座，重伤昏迷前拉着他的手，她笑容苍白，满身伤痕地又问他；
离别的前夜，她下定决心放自己走的那一晚，月华之下双眼微湿，依旧问他；
直到那日她微笑着来向自己告别，明明自己已经快要支持不住，却仍然问他；
这么多年，这么多事，一桩桩一件件，哪一次不是在恳求他？
可惜明白得太晚，一切都太晚了。
“……我真的还有挽回她的资格吗。”
麦克斯韦尔黯然开口。
“希尔妲的精神状态已经在崩溃的边缘了，她说过她需要的是平静，已经被彻底厌恶的我……真的还有回到她身边的资格吗。”
狄奥诧异地放下拽着养父领子的手，希罗暗暗地摇头，莉莉娜的目光染上了一丝哀伤。
“麦克斯韦尔。”
她再次开口。
“你真的知道希尔妲最需要的是什么吗？”
随之而来的是一阵静默。
“不要逃避，狄奥。”半晌，希罗从沙发上站了起来，“顺从自己的感情，我们一直是这么过来的。休拜卡博士也一样。”
狄奥狠狠地瞪着他：“果断一点啊你这混蛋老爹！你现在这样子太糗了！”
麦克斯韦尔看了看他们，然后合上眼睛。
在他面前浮现出的是自己流浪旅途中无数次怀念的女孩的脸。
他想起年少时因为自己的一时冲动引来军队，麦克斯韦尔教会惨遭荼毒，活下来的只有自己。那成了他战斗的理由，被毁灭的归处是他心中永远的痛。后来，被侦察卫星坠落摧毁的休拜卡孤儿院，曾一度以为已经死去的她，成了他心中永恒的伤。
他自那之后便戒了烟酒，哪怕心知肚明这也成不了什么祭奠。
陷于回忆中的麦克斯韦尔，终于任凭泪水纵横。
他说他不懂爱情，她说她已死了心。
那么为什么明明已经分手，自己还要一次次跑到她所住的地方？明明离了婚，为什么还要心甘情愿地按照她的话当起神父努力赚钱？哪怕是后来知道她还活着，他也未曾再接触酒精？
而她，又为何直到绝境都还在为他着想？
——我都还没有认真向你道歉啊——
道歉就够了吗？
麦克斯韦尔用手抓紧了左胸口处，用几乎要把衣服撕碎的力道。
“……我去追。”
寂静的房间内，总统沙哑的声音响起。
“没用的。”莉莉娜在希罗和狄奥诧异的目光中摇头，“希尔妲是言出必行的人，”
“即便如此我也要去。如果她不留下我就跟着她走。”
莉莉娜犹豫片刻，像是要确定什么一样向他询问：
“麦克斯韦尔，我最后再问你一次。希尔妲·休拜卡，对你来说究竟是什么人？”
“……她是我绝对不能失去的人。”
听到这个答案，莉莉娜终于露出了微笑。
“好吧，我们帮你。”
“但是到底要怎么做——”
未等莉莉娜回答希罗，电话的声音却突然响起。狄奥用充满鄙视的眼神瞪了老爹一眼，跑去接电话。
“是神父吗？”
清脆动听的声线，来电话的是娜伊娜·匹斯克拉福特。
“娜伊娜姐？不是混蛋老爹，是我。”
听到心仪对象的声音，狄奥的心情才稍微有了些好转。
“是狄奥吗……没关系，告诉你也是一样的。”
“怎，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少年被这语调弄得有点慌，麦克斯韦尔等人疑惑的眼神也看了过来。
“有坏消息。”
娜伊娜的声音有点沉。
“是劫机。希尔妲博士所乘的民用船。”
狄奥手中的电话摔在地上。
09
劫机事件很快便在麦克斯韦尔的指挥下平定下来，然而营救出的人质中却没有希尔妲的身影。
犯下罪行的是拉格纳林的残党。
希罗从审讯室出来，对脸色惨白的麦克斯韦尔摇了摇头：
“我们中计了。这些人不过是弃子，用来吸引我们注意力的。”
他们一开始的目标就是希尔妲。
别墅的接待室内，希尔妲·休拜卡坐在椅子上，合了双目，不发一言。
脸上有着长长的刀疤，穿着南部联合国军服的男人满脸堆笑，态度恭维。
“休拜卡博士，您何必如此执拗呢。”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语气颇为无奈。
“您原本就是我们这边的人，我们只是想接您回来一起复兴拉格纳林，向火星联邦报一箭之仇。这也应该是您的愿望才对吧？只要协助我们，您也可以获得原来，不，是比原来更高的地位。”
女子不作回应，淡然依旧。
“……真是顽固啊，不过我们也不能强迫您。无妨。我们已经通知了火星联邦的总统大人，想必他们一会就该到了。届时希望您还能好好考虑下，我想您和他的夫妻关系会成为我们交涉的一枚很有用的棋子。”
希尔妲睁开了眼。
半小时后，大厅，男人居高临下地看着来客，轻轻鼓起掌来，眼中有莫测的笑意。
“麦克斯韦尔总统，莉莉娜大人，你们非常守约。”
大厅正中，一身黑衣的麦克斯韦尔此刻也是毫不示弱地看着对方，眼中有担心与犀利的光交替而过。
“希尔妲在哪儿？”
“别那么心急，如果我们的交涉成功会让你们见她的。”
别墅中的人并不是很多，甚至说只有十个左右，个个是陌生的面容，却全部配有武器。从动作各方面看，都是行动有素，受过训练的职业军人。
“你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不愧是莉莉娜大人，非常爽快。我们的要求有四个。第一，立刻释放我们所有在押的同伴，第二，让积古斯·玛其斯上级特校复活，第三，把范恩·克里休纳达还给我们。第四，请麦克斯韦尔总统立刻辞职，解散联邦政府，我们便会放你们离开。”
“……复活积古斯·玛其斯上级特校？”
“这也是我们请来休拜卡博士的原因之一。”
莉莉娜暗暗咬了咬牙，心中确信了他们的猜想。
这些人想让战火复燃。
一旁的麦克斯韦尔突然开口。
“……无论如何，先让我见她。”
“我说过……”
麦克斯韦尔的眼神一变。
那是只属于死神的漆黑杀意，和来自地狱深渊的寒意。
“让我见她。”
仅仅是一句简单的重复，却让人不寒而栗。
男人咽了口吐沫，向手下摆了摆手。
穿着白色大衣的女子缓缓走出，手里握着一把漆黑的手枪。
她的神色冷漠而严肃，像极了他们在巴别要塞重逢的那一刻。
“希尔妲……？！”
麦克斯韦尔向前迈出一步，却有子弹打穿他的肩膀。
拿枪对着他的人是希尔妲。
他脸色惨白，左肩的黑衣浸染红色。麦克斯韦尔的后颈被人重击，向前倒在地上。身边的莉莉娜也被控制住，双手被缚，无力反抗。
麦克斯韦尔看着妻子面无表情的脸。
他突然间想要失控地笑，好久不见，久到十年之间他不知道她为自己的付出，久到今天他才获知她为他受的苦。
“……为什么？”
他冷冷地开口，眼眸中却已经燃烧了起来。
“我说过的，麦克斯韦尔，我已经厌倦了你。”
如他一般，她也是冷冷地开口，对上他快要失控的眼眸，一字一顿，
“所以我选择了回去。哪怕是做拉格纳林的希尔妲·休拜卡博士，也胜过在你身边忍受一次又一次的绝望和孤独。麦克斯韦尔总统，你现在的选择只有两个，要么答应我们的条件离开，要么死在这里。”
语气平静，残忍而不容置疑。
“……我不会离开，也不会死在这里。”
“……什么？”
“因为你在这里。”
现场的所有人都一愣。
“……你这烂人，事到如今还想说什么！”
“没错！我是最无耻的烂人！是最恶劣的混蛋！但是啊希尔妲，就算是我这样没心没肺的混账东西，也是有绝对不能放下的东西啊！就算是被你说成寡廉鲜耻也好，你要去找律师告我骚扰也好，就算是四肢都被掰断也好，这一次我也绝对不会再离开你一步了！”
决绝的宣告响彻大厅。
她看着他的眼，清澈而坚定的色彩波光流转。
那是迟来二十七年的告白。
她微微一抖，感觉十七年前就已经沉寂的心又猛烈地跳动起来，随即，又一次地泯灭于虚无。
“……那我就让你彻底死心。”
彻底死心。说得何其冷漠，何其镇定。
希尔妲把自己的手枪甩给麦克斯韦尔，然后向着身旁瞪大了眼的男人伸出手。
“把你的枪给我，我来和他做个了断。”
“休拜卡博士，可是……！”
“你知道我有多恨他，这种方式正好适合我们。还是说你希望我在这里自裁？”
刀疤男子犹豫了片刻，把自己的手枪交给她，然后向身边的手下使了眼色，对方便悄悄对着麦克斯韦尔架起了枪。
他们不可能让希尔妲死掉，但是也不能得罪这位要员。
那么只要在麦克斯韦尔开枪之际干掉他就好了。
“……意思是你或者我，必须有一个死在这里对吗。”
麦克斯韦尔摇头苦笑，在无数黑洞洞的枪口包围中，捡起地面上的手枪。
“那么来打个赌吧，希尔妲。”
他勉强起身，忍住右肩的剧痛，语气傲然。
“如果出现了第三种情况，你和我都活了下来。那么你就归我了。”
他举起枪，对准自己的妻子，无畏地笑起来。
“……梦话还是省省吧。”
“不管是不是梦话，这个赌你接受不接受？”
“……哼，如果真的可能的话。”
希尔妲眯起眼，手指扣上扳机。
麦克斯韦尔如释重负地笑起来。
“还有你们啊……”
他的目光转向另一个人。
“——敢碰死神的女人，看来你们已经做好被大卸八块的准备了？”
残忍的笑，让刀疤男子微微一愣，有无名火涌上来，他甚至想要直接下令部下开枪，不想那一刻，他身边的女子翻转手腕，对准莉莉娜身边的两人，看也不看，闪电般地连开两枪，全部都命中其要害。
与此同时，那个在一旁放弃抵抗的负伤的总统大人，像突然间变了一个人，也一样以诡异的速度抬起手向希尔妲身边的两人开枪，同样，也是一击毙命。
从门外冲进来的两名少年，希罗和狄奥趁乱击倒了所有侍卫。
不过三秒钟的时间，所有的看守尽数倒下，似乎到临死时，也不明白自己的死因。
刀疤男子一阵愕然，却还是以极快的速度把枪顶住了希尔妲的太阳穴。
鲜血喷涌，在希尔妲冷漠的眼神中，他软绵绵地倒下。
远处的娜伊娜放下狙击枪，轻笑着说道：
“敢碰火星联邦第一夫人的罪，可是很重的哦。”
希罗赶到莉莉娜的身边，狄奥则冲过来扶住麦克斯韦尔。
希尔妲扔掉了手中的枪，从楼梯上走下。
“我赌赢了，希尔妲。”
她看向自己的丈夫，他脸色苍白，笑得却是春风得意。
无奈地摇了摇头，苦笑。
“你还真是毫无紧张感，那么危急的时刻你居然还有心思告白。”
“那是我欠你的。这和当初和你求婚的时候不同哦，我这次是真心实意的。”
“鬼才信。”
“是真的啊，莉莉娜的那三个耳光超级痛的，如果那样还没被打醒我皮也太厚了。”
“你难道以为你脸皮很薄吗？”
“我说你啊——喂等等话题怎么偏到这儿的！”
麦克斯韦尔胡乱抓了抓头发，向着希尔妲伸出一只手。
“……我们回去吧，希尔妲。”
他笑得十分平和，一点儿也感觉不出勉强或任何的不愉快，甚至带了半分恳求。
听着两人的拌嘴，莉莉娜和希罗都有种终于结束了的感觉。虽然希尔妲别过了脸不做回答，但是却能够看到她嘴角淡淡的笑意——
莉莉娜的视线余光中出现一道小闪光，有个被手榴弹炸伤、已经体无完肤的人体动了一下。
枪口对准了目标，就连希罗和狄奥也没有注意到。
“麦克斯韦尔！”
来不及了——！
麦克斯韦尔瞪大了眼。
枪声响起那一刻，血溅了满身。
下一秒，所有人都看清了这样的场景，惊呼出声。
麦克斯韦尔抽出手枪僵在那里，明明动作已经完全慢了一步，却没有倒下。
因为那个黑发女子已经冲到了他的面前，背部生生地挨了那一枪。
在他眼前的是她熟悉的脸庞，唇边浮起一个凄然的笑，安静而温婉的脸上有些哀伤。
大片大片的鲜血从她的背上喷涌而出，如被斩断双翅的天使。
她就这样接受了这颗本是对着她丈夫的子弹。
雪青色的眼眸惊恐地睁大，面前的女子微微笑着，然后浑身鲜血地倒了下去。
她听到他失控的声音。
“希尔妲！！！！！！”
希罗和狄奥同时跃出，枪声鸣动，敌人再无动弹。
“快联络北斗七星！希罗，快！”
莉莉娜的叫声听来好远。希尔妲再向狄奥望去。
他平安无事。
确认了这个事实，她微笑起来。
那是狄奥·麦克斯韦尔，是她永远的爱恋，如今正抱着她，已经刻了皱纹的脸庞写着惊惶，他的声音听起来又急又怕，好像就要哭了。
“我……是个胆小鬼啊，狄奥。”
女子的话语已经愈加无力，然而对着丈夫，眼中却还是满满的温存。
“其实我知道的，那些年如果我真的哭着求你……求你不要离开……你一定是会回来的吧……可是我……不能那么做……我没有求你留下来的勇气……我害怕……那样会被你讨厌，所以我……当时只能那么做……我不能……因为自己的任性……成为你的束缚……”
泪水终于还是落了下来，滴在了她秀丽的面容上，他只觉得心都要撕成两半，愧疚与悔恨涌上心头。
他到底有什么值得她这样做的呢，先是十多年的貌合神离，又是十数年的含辛茹苦，她究竟为他付出了多少——一个女子，该忍的，该让的，该做的，她把最美好的年华全部都给自己了，可是自己到底为她做过什么？！
“狄奥……你是我的英雄哦。”
清澈的嗓音缓缓响起，有鲜血渗出嘴角。
“我啊……曾经是个连自己该走什么样的路都不去思考的人。”
躺在麦克斯韦尔的臂弯里，希尔妲看着天空，有几只白鸽掠过明镜似的天空。
“爸爸……和妈妈死去以后，我便觉得被留下的自己失去了该前进的方向。我太软弱了，甚至连睁开眼睛去看这个世界的念头都没有，只想着能够按照其他人的安排，能够永远在殖民地生活下去，能够不再有任何人离开我身边，就这样就好了……为了殖民地的和平，那是多么光荣而伟大的志向啊。所以，我选择了从军，宣誓效忠什么的……不过都是借口罢了。”
半阖了双眼，气息越来越微弱。
“不要再说话了希尔妲，伤势会加重的！”
“不……狄奥，你听我说，我怕以后……我再也没有机会和你说这些话了……”
女子笑着摇头，目光渐渐迷离，只有嘴唇在缓缓地吐露话语。
“我啊，总是在想如果就自己当时那么一直下去……我到底会怎么样呢。或许作为OZ宇宙军的士兵战死，或许侥幸活下来平凡一生，无论哪种结果……都不过只是可怜的，被人利用而碌碌无为的迷失者。可是，我却遇到了高达的驾驶员……遇到了狄奥你。”
她轻轻扭过头，清澈的双眸看着狄奥，似有水光流转。
每多说一个字，她的气息就微弱一分，然而她仍在说着。
“你是我的英雄，狄奥……是你的话语和奋战的身姿把我从迷途中救了出来。你就是我的方向，比起放弃思考只是一味随波逐流的我，不被任何人理解，不求任何回报，不做杀戮的英雄而选择做恶人的死神，哪怕是被自己为之而战的一切背叛也不曾动摇的你……是那样耀眼，那样的……让我眷恋……”
“我求你了，别再说话了希尔妲！！！！”
像是没听见丈夫的哭喊，女子微眯了双眼，带着怀念的光。
“哪怕一点点也好……我也想要接近你。不想只是被你们保护，我想要用自己的双手去做点什么。我不想再让你一个人孤独地战斗，想要帮上你的忙，想要站在你身边，去追逐你眼中所看到的一切……就算我曾经所有的理由都是虚假，我也可以骄傲地说这就是我最真切的愿望。哪怕是你离开的时候，哪怕是自己一个人生活的时候，哪怕是和孩子们在一起的时候，哪怕是被监禁起来强迫研究的时候……就算是现在，也是这个想法一直支持着我……可是……”
“希尔妲，我……！”
面容上的微笑已经越来越恍惚，她的眼神开始涣散开来，仅存的力气让她伸出手去，轻轻地触碰狄奥的指尖，“狄奥……抱歉，我好像……只能到这里了。接下来，请你选择真正想要的人生吧……”
——啊啊，还有
——谢谢你，能来
——我真的，很高兴——
“我回来了，希尔妲！”
突如其来的喊声，意义不明的内容，让希尔妲有些吃惊。
“我回来了啊！希尔妲！我回来了，哪儿都不去了！”
身体被他死死地抱住，有点疼。
“所以你给我振作啊！绝对不要死，我还有很多话……很多事情要和你说啊！不要死啊希尔妲！我绝对……绝对不能没有你啊！！！！”
似乎能听到屋外直升机的声音，所有的感觉都在远去，只能些微看清他那张几乎被被痛苦扭曲了的脸庞。
什么嘛……
泪水渐渐溢出失去了神采的双眼。
为什么……到了现在……才说这些话……
我会……忍不住留恋的啊……
笨蛋——
这两个字，终究是没能说出口。
意识中断了。
10
抬手，放下。
再抬手，再放下。
“可恶……”
麦克斯韦尔在心里暗暗唾骂自己，为自己的不中用。
这是劫机事件一个月后，希尔妲·休拜卡博士的病房前。
据医生说，那颗子弹就在偏离心脏不到一厘米的位置。
麦克斯韦尔就在病床前守了整整一个月，直到她脱离生命危险，却在她即将醒来的时候被莉莉娜和娜伊娜赶了出去。
理由是希尔妲不想见他。
麦克斯韦尔自知心虚，便直到希罗悄悄通知他希尔妲已经可以下床走动之后，才偷偷摸摸地跑来医院。
可是为什么一走到这里，就止住了步伐，不敢向前一步。
几次抬手几次放下，终于重重地叹气，自己都对自己失去了信心。
他无法克制自己的害怕和恐慌，他害怕着见面后她会对他再说些什么，害怕着她仍然要走自己却无力挽留。
害怕着她会拒绝他。
在众人休息之后来到她的门前，却不知该如何面对，只是滑稽地站在那里，进退两难。
门内却只是死一般的沉寂。
已经过了零点，他却睡意全无，干脆坐在了走廊里，祈盼自己的妻子安然无恙。
难熬的一夜过去，他全身酸痛，却依旧在她的门口。
“到底是老了啊……不中用了。”
麦克斯韦尔活动着几乎麻痹的身体自嘲道。
窗外明媚的阳光照进来，他起了身，视线却还是转到了那扇门上。
当麦克斯韦尔终于决定打开希尔妲的房门的时候，发现里面没有人。
被褥叠得整齐，桌上的物品也没有动过的痕迹。
他突然觉得脊背发凉。
发狂地冲了出去，用着平生最大的力气喊着她的名字：“希尔妲！！！”
“吵什么吵，就算你是总统也不能在医院大声喧哗。没看见墙壁上写着‘静’字吗？”
一个慵懒的声音响起，从病房的凉台走来。
他看着她，女子脸色虽然还有些苍白，但是已经很有精神了，麦克斯韦尔只觉浑身没了力气，擦了擦汗：“搞什么嘛，别吓我，我还以为……”
“以为我走了。明明出院登记都还没办，你有点脑子好不好啊？”
希尔妲接过了他的话。
他突然笑了，觉得他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变，她还是自己熟悉的那个希尔妲。
麦克斯韦尔走到凉台旁，今天的天气好得出奇。天空蓝得仿佛像是巨大的透明玻璃，不息的云层翻涌着。阳光洒在脸上有着温暖舒畅的感觉，青草的气息在空气里浮动着，沁人心脾。
麦克斯韦尔支支吾吾似乎想说点什么，希尔妲虽然心知肚明，但仍然逞强地挤出一句话，语气却犹豫得让她自己都觉得这不过是自己最后一次无力而矫情的拒绝：“明天下午三点，娜伊娜会来接我。放心吧，这次我跟她一起走，不会再有那种事情发生了。”
听到这句话的麦克斯韦尔愣愣地回头看着她。
希尔妲的表情好像是稀松平常，白皙瘦削的手腕把玩着那只三叶草标本。
麦克斯韦尔盯了足足十几秒，浑身发颤，突然扑通一声跪下来，一把抱住希尔妲的腰：“我错了，我的姑奶奶我真的错了，你就别生气了，我错了，你要怎么骂我打我都行，我什么都知道了，我求你别这样……”
一直强装着的希尔妲，泪腺也终于崩溃，跪下来紧紧地抱着他：“你知道什么啊，你这混蛋，二十多年都过去了，你知道什么啊……”
护士进来吓了一大跳，休拜卡博士不是已经可以出院了吗，怎么现在哭得反而像是生离死别了？
11
三个月后，莉莉娜市，总统府内。
狄奥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嘴里满是抱怨，一脚把办公室的门踢开。
“我回来了臭老爹——啊咧？”
正在客座上喝茶的金发少女，娜伊娜·匹斯克拉福特，似乎是被狄奥粗暴的开门方法吓了一跳，手上的茶杯洒了一桌。
“……狄奥？”
绝对零度的微笑，看得狄奥脊背发凉。
“对，对不起娜伊娜姐！我不知道你在——”
“算了……下次可要注意啊，要好好敲门才行，就算是神父的办公室也一样。”
十二年已经过去，他们还是习惯称呼“神父”和“修女”。休拜卡孤儿院的记忆，对他们来说是弥足珍贵的宝物。
“谢，谢放过……对了娜伊娜姐，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啊？出什么事了吗？”
“怎么？没事我就不能来看你和修女吗？”
“怎么可能！娜伊娜姐能来我可是求之不得啊！我恨不得你天天来才好啊！”
金发少女捂嘴发笑，把便当盒放在桌子上。狄奥的眼神霎时发亮，立刻跑到对面的沙发上坐下坐下，一脸满足地吃起番茄三明治。
“慢点吃，没人和你抢。”少女用纸巾擦拭少年嘴角的番茄汁，“说起来你是去做什么了？买这么多东西。”
“臭老爹和修女的结婚纪念日。二十七年来第一次过却把安排都推给我，还整那么复杂，那个无耻的老爹。”
狄奥咬着后槽牙满脸愤恨，娜伊娜忍笑忍得好辛苦。
“果然只有娜伊娜姐的三明治是我的救赎……对了，我那臭老爹呢？”
“神父啊……似乎是因为工作压力太大翘班去放风，不过修女已经去抓他了。他今天还欠着一堆公务没办完呢。”
狄奥一口番茄卡在了喉咙里。
“那两个人又开始了啊？！”
现在的莉莉娜市首都人民每天的主要娱乐活动，就是看着第一夫人开着跑车，追得骑摩托车的总统满城跑。也因此传出了夫妻二人感情不和常常吵架的谣言，不过只有狄奥他们知道，纯粹只是麦克斯韦尔被单方面“家暴”而已。
活该啦。不管是狄奥，娜伊娜，莉莉娜还是希罗，对此都是统一的态度。
“不过，神父不会再离开了。”
娜伊娜看着窗外微笑，眼里闪着温柔的光。
宽大的红木办公桌上，精致的花瓶内放着一株极其不搭的小小三叶草。
“……嘛，这一点确实。”
“修女的精神状态还好吗？”
“嗯，医生也说很不可思议，明明每天都和臭老爹闹腾地不得安宁，但是修女的精神却在一点点安定下来。这样下去或许用不了多久就可以完全恢复了吧。”
——你真的知道希尔妲最需要的是什么吗？——
狄奥想起那时莉莉娜对老爹说过的话，内心感慨伟人的眼光就是不一样。
“呵呵，果然是这样啊。”
“哇娜伊娜姐你都不知道，我那臭老爹和修女说什么‘如果找不到四叶草，我来当那第四片叶子就好了！’，呜哇，想想都让人起鸡皮疙瘩。”
少女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啊~啊~真好啊，我也想有男生这么对我说啊。”
听着娜伊娜故意拖长的语调，狄奥涨得满脸通红，又被三明治噎住了喉咙。
欢笑声一如往昔。
温暖的阳光，平静的日常，静静绽放的三叶草。
在那个夏日．蝉儿聒噪地鸣叫著。
指尖花开。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