陨萚

序

PART 1

辰巳人工港湾岛，后巷。

昏黄的路灯灯光和浓重的夜色暗影构成这里主要的色调，纸醉灯谜，在这一群可怜可悲的年轻人的中间弥漫出颓废的气息。

哪怕是在不良少年们聚集地的这个后巷中，这里也是个孤僻的角落，阴影处有个穿着窄大衣，身形高大的少年。他双手都沉在衣兜里，坐在墙边的长椅上，低垂着头闭目养神，黑色的针织帽几乎要盖住了他的眼睛。在这无时无刻不散发出堕落和放纵气氛的场所，孤身一人远离纷扰的他看上去是那么格格不入又那么无所适从。

少年的名字叫荒垣真次郎。

真次郎不喜欢这里。虽然同是不得见阳光的人，真次郎也不喜欢每天都聚集在这里嬉戏打闹的这些少男少女。将大把大把的时间挥霍于连自己都不知道为了何物的放纵里，明明凑在一起却整日沉湎于醉生梦死的快感，制造不出任何有价值的回忆，让他打从心底里感到可怜。然而即使如此，真次郎也仍然羡慕他们，最起码他们的过去只是属于荒芜而不是属于罪孽。

荒垣真次郎是背负十字架的人。

他曾在这里犯下不可饶恕的罪孽，自那之后的人生便一直被梦魇所纠缠。为此他离开了一切，离开了自己的同伴，离开了自己的归宿，不惜损害身体用特殊的药物压制自己的力量，然而一切皆是徒劳。哪怕想要去忘记，身体也会不自觉地来到这里，来到这个他根本不想看见的地方，来到这个和以往不同总是盘踞着不良少年少女的人工岛后巷。

他同情他们，羡慕他们，也鄙视自己，嘲笑自己。

如此可笑，

如此，可悲。

“……那个是啥啊？”

“话说校服……那不是月高的吗？”

不良群体掀起一阵不同于以往的嘈杂。听到月高的字眼，真次郎睁开了眼睛。

从后巷的入口处走来三个人影，两女一男，全都穿着私立月光馆学院的校服。

那是荒垣也曾经穿过的衣服，在他抛下一切躲来这里之前。

而且，这三个家伙的样子似乎在哪里见过似的……

真次郎略微想了想，就闭上眼睛不再理会。估计就是些迷路跑到这里来的学生吧，加上后巷的这些家伙也算不上有多坏，只要吓唬吓唬他们就会乖乖的回家去才是。

然而真次郎错了。

——“我们自己爱来这里便来呗，为什么需要你的许可才行？”

听到这句话，真次郎心里咯噔一下。

“啊啊？”领头的不良少年明显被这句话激怒了，原本打算不再理会他们此刻却回过头来怒视着闯进来的三人。

越来越多的目光开始聚集向这里。

“这小妞刚才说‘他们这样的家伙了’。话说，要不要拍点照片传出去？来几张会让她们爸爸昏过去的性感照！”坐在后面台阶上抹着浓妆的不良少女出言嘲讽，引起一阵哄笑。

“这些家伙太差劲了……”

之前出言惊人的荼发少女仍是愤愤不平，丝毫没察觉到气氛险恶。

“哎呀？她刚才说了‘差劲’什么的吧。胡子男君也不容易啊……和这种说话带刺的妞在一起……是吧！！！”

不良少年一拳向着他口中的“胡子男君”打去，对方猝不及防被打倒在地上。

    

“呜……疼啊！”

“顺平！”

真次郎砸了咂舌，他知道自己不能再看下去了，这几个闯来的家伙比他想象中的还要蠢。他起身准备走过去，三人中的最后一个身影却突然撞进他的视野里。

那也是个穿着月高制服的少女，脖子上挎着一副粉色的耳机，红棕色的头发扎成蓬松的高马尾。真次郎本没打算多观察些什么，直到他看到她眼睛的那一刹那——

那是一双朱红色的眼，清澈见底，几乎看不出感情的波澜，然而大大的瞳仁深处却仿佛燃烧着火焰，如同暗夜里散发着幽幽光芒的红色水晶，几乎与深重浓稠的夜色融为一体，却有着不容忽视的明丽光芒。

她紧抿着嘴唇沉默不语，平静地盯着面前几乎高过她一个头的不良少年，向前一步轻轻地伸出一只手把荼发少女护在身后。

    那一刻天地无声，荒垣真次郎盯着她看，在这纷乱浮躁的世界，仿佛只有她一个人有着如此决绝的姿态，瞬间便攫住了真次郎的目光。

“……差不多够了吧。”

半晌，真次郎回过神来，走到他们之间，能感觉到后巷的人惊讶的视线。

“他们不知道情况才会过来的，我来把他们撵出去。这样就可以了吧。”

“你傻的么？都这样了怎么能就这么算了！把你也一起干掉啊，混蛋！！”

预料到会发生这样的结果。不良少年头领大喊着向他冲过来，可是他动作太慢了。真次郎没下重手，轻而易举地躲过对方的拳头，用头槌将他逼退之后便不再紧逼，却见他一边踉跄后移一边惨叫起来。

“呜哦……唔啊啊啊……你丫的，已经一只脚踏入鬼门关了啊！你以为能就这么随随便便放你回去了吗？！”

虚张声势，或是恼羞成怒，他们已经习惯于用这种方式去维护他们所谓的自尊，似乎不这样做就会被人看不起，只可惜真次郎没什么耐心和他多纠缠。

“……试试吗？”

“呜……不，不了，没什么。”

被真次郎的魄力压倒，不良少年支支吾吾地后退，刚才的气势已经荡然无存，周围又响起刺耳的嘲笑声，不过这次是针对自己同伴的。另一个家伙凑上来，看着真次郎的眼神像是看着恶鬼一般。

“你小子……应该是叫荒垣什么的吧？对了，荒垣真次郎……你好像也是月高的吧？”

“该死的，你给我记住！！”

慌慌张张地撂下狠话后，两个人便一起逃走了。其他人也失去了兴趣，有说有笑地渐渐散去，真次郎叹了口气，转向惹出麻烦的罪魁祸首们。

“太牛啦，前辈，太牛叉啦！”

刚才挨了揍的鸭舌帽少年不合时宜的夸张声音加重了真次郎因为这场闹剧而产生的烦闷感。他转向他们，目光却第一个落在那扎着马尾的女孩身上。刚才凌厉的气势已经不见了，那女孩此刻的表情有点懵懂，只是呆呆地盯着真次郎看，好像他的脸上有什么东西似的。

“看样子……你们是当时在阿明病房里的……白痴啊你们！回去，这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想起了曾在那里见过他们后，真次郎终于忍不住向他们发火，在斥责他们赶紧回家之后就回过身去。他今天已经不想再听到任何麻烦事情了。

“请等一下！非常对不起，但我们是有想要知道的事情才来的！”

 到底搞什么啊？虽然心下不耐，真次郎还是勉强回过头来，向发声的荼发少女问道：

“……是阿明叫你们来的吗？”

“啊……！不，不是的！”

回应真次郎的却是扎着马尾的女孩。这是第一次听到她说话，声音有些慌慌张张的，像是刚刚回过了神，话音刚落却好像自己说错了话一样赶紧用双手捂住了嘴，也不知道她到底在紧张什么，明明之前的眼神是那么沉着。

“……嘁。算了。”真次郎放弃了。既然是那家伙带出来的新人，就不可能这么一无所获轻易地回去，他走到一个长椅上，坐下：“那么想知道的事情是什么？是最近的那个什么怪谈吗？”

三人一齐惊讶地出声。特别是扎马尾的少女，眼睛睁得大大的，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表情这么丰富的女孩，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她的时候自己的心情竟也渐渐地有所好转。真次郎开始讲述他从后巷不良群体日常聊天中听来的一切，偶尔他们会打断问些问题，虽然简单却都切中要害。过了大概十分钟，这谈话终于结束了。

“是吗……阿明那家伙，是要拿它当那天没听到的事情的补偿吗。”想起那天在真田明彦病房里发生的事情，真次郎忍住抱怨的冲动，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真是的……放不下过去的到底是谁啊……”

“……唔？”

“没什么。”这不是该让这些新人知道的事情。真次郎站起身，他现在只想赶紧回去休息，“我知道的只有这些了。行了吗？”

“谢谢你！真是帮大忙了！”

扎马尾的少女突然向自己鞠了一个大大的躬，真次郎立时愣住。荼发少女接上朋友的话，也向真次郎致谢道：“非常感谢，事情你也告诉我们了……你真温柔啊。”

“……啊？”真次郎皱起眉头，对方像是被吓住一样赶紧低头道歉。

“啊！对不起！”

“……别再来这边晃悠了。”

真次郎心想着事情总算结束，正准备转头离开的时候。

“顺平说的没错，荒垣前辈真的好厉害！”真次郎被这明快的声音叫住，回过头却看到扎着马尾的少女眼睛闪闪发亮，目不转睛地盯着真次郎看。少女对着真次郎粲然笑着，“这位是岳羽由加莉，这个不争气的男生是伊织顺平，我叫汐见琴音！前辈一定要记住哦！”

“喂喂喂琴音亲，不争气是什么意思啊——！太伤人啦！我明明也很努力好吗！”旁边的鸭舌帽少年大声抗议，少女回头对他做了个鬼脸。

真次郎搞不清状况，眼前这个叫琴音的女孩真的是刚才把朋友护在身后，决绝而凌厉的家伙吗？虽然现在这个活泼开朗的样子也不错，但真次郎总有种莫名的违和感，而且他也突然发觉在少女的注视下自己的心跳竟然不明原因地在逐渐加快。自己怎么变得这么狼狈？他咳嗽一声，慌慌张张地留下一句“别再来了”就赶紧走远。

“前辈再见——！不要忘了我们呀！”

身后不远处传来琴音清脆的呼喊声。真次郎悄悄回头看了一眼，身材修长的少女正在两名同伴的前面，踮着脚尖努力地向自己挥手，脸上的笑容像是阳光般灿烂，竟让真次郎险些停下了脚步。

确认已经走出了他们的视线，他再次回头看向身后。

“……汐见，琴音。”

在朦胧的月光中，荒垣真次郎伫立在原地，不由自主地默念着她的名字，静静地看着少女身影最终被地平线吞没的那个方向，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