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写出温柔的故事

【火焰纹章风花雪月同人】指尖光(中篇)

食用前几点注意:

 

·风花雪月同人中篇,男女主角及cp为帝弥托利&贝雷丝,有隐藏的希尔凡&英格莉特,菲利克斯&雅妮特

 

·01~09节为前篇(五年前),10~13节为中篇(重逢黎明到王都光复),14~17节及尾声为后篇(王都光复到结局)

 

·文笔有限,不喜勿喷

 

·未经许可禁止转载

 

希望大家食用开心,非常感谢

 

10

 

看着几乎寸草不生的荒地,巴德深深叹了口气,坐在田埂上不愿站起。

 

“这样下去……这个冬天会饿死人的啊……”

 

或许因为已经不再是无忧无虑的少年,巴德时常怀念战争开始前的那段时光。他们的村子虽然不算富裕,但也绝称不上贫穷,庄稼长势喜人,牲畜健壮肥硕,林间硕果累累,虽然劳作很辛苦,但大家一直都是笑着的,度过平常而又安稳的每一天。

 

自从战争开始,一切天翻地覆。

 

先是一直受到其照顾的大修道院被毁,接着村里大半的粮食都被帝国军队征收,虽然留下了足以让村民生活的口粮,偏偏秋天的时候又遭了虫灾,上个月还下了大雪,粮仓里的储粮眼看就要见底,想要靠从游商那里购买,可是眼下哪还有商人愿意不远万里来这里涉险?

 

德高望重的村长急得一夜白头,无奈之下,带了一些年轻人去远处的城镇试图运回救命粮,回来的路上却遭到盗贼截杀,村民们连尸体都没能找回。

 

村子已经散了,大量的村民携着家眷外逃,或投奔亲友,或另谋生机,留下一些行动不便,或者依恋故土的老弱妇孺。如今的村落已经十室九空,邻家的老爷爷日夜痛骂发动战争的帝国皇帝,还有无能的贵族诸侯,巴德无话可说,只能常常劝慰,生怕被帝国的巡逻队听到。

 

巴德知道自己是个笨蛋,也懒得考虑什么是非大义,他只是明白,也许眼下的状况并非皇帝的本意,但战争既然已经开始,又岂是她一人能左右的。

 

村子已经回不到原来的模样了,哪怕是战争结束,巴德也看不到人几乎散尽的村落有能够复兴的可能。

 

走到哪里都是一片荒凉,每走几步就能看到被烧焦的土地和已经废弃的房屋。昔日苍翠欲滴令人心情舒畅的树林也被帝国军尽数砍伐用作军用物资,曾经清可见底的河流染了血污,再也找不回昔日的流水潺潺。连天空都永远埋着一层压抑的灰色,令人打不起精神。

 

罢了,这种世道,还能活命就已经不错了。

 

再次一声长叹,从田埂上站起,巴德带着奔波一整晚挖来的蘑菇和野果,准备回村。

 

瞥到河流里有什么东西。

 

“那是……啥……?”

 

巴德快走了两步,看到一个人影正顺着河水向着下游漂去,农夫一时大急,跳进河中,将那人捞起。

 

是一个年轻的女子,容貌精致,双眼紧闭,莹绿色的漂亮头发令人印象深刻,身上还穿着黑色轻甲。

 

“军人……?可是,衣服不是帝国军啊……”

 

在看到女子腰间那把奇特长剑的瞬间,巴德立即起了疑心,有了想赶紧离开的念头。

 

她躺在地上,神色痛苦,像是做着噩梦,身上有着很多细小的伤口,浑身都已经湿透。

 

或许是因为女子太过美丽令人不忍,或许是因为痛苦的呻吟换回了巴德的良心,农夫苦涩地摇摇头。

 

战争的年代让他习惯了风声鹤唳明哲保身,竟然连帮助他人的习俗与教义都忘记。

 

虽然下定决心,但巴德仍不打算把她带回村庄,毕竟这身打扮很明显不是普通的百姓,若是有个万一引来了帝国军,巴德自己倒还无所谓,但绝不能害村里的人跟着受牵连。

 

找来木柴生火,把随身带着的毛毯披在女子身上。挣扎犹豫了很久,还是长叹一口气,把一整天辛苦搜集来的食物熬成汤,喂给女子。

 

行将黎明的时候,昏迷的女子终于有了动静。

 

“呜……”

 

“喂!你醒了吗?”

 

左手捂着脑袋,女子艰难地起身,涣散的视线看了一圈四周,注意到一旁的巴德。

 

“这里是……你是……?”

 

略显沙哑的声音并不妨碍嗓音的清冽,巴德一时被那双碧玉般极为漂亮的瞳孔吸引了所有注意力,反应过来这样盯着看极为失礼,赶紧摇了摇头。

 

“大修道院脚下的村庄,我是那里的农夫,你在这种地方干什么?”

 

“大修道院……?这里是……大修道院的附近?”

 

“你沿着河漂过来的时候,真是吓了我一大跳。河的上流是加尔古·玛库吧?那边可是完全荒废了啊。”

 

“荒……废?”

 

似乎对这个词起了反应,女子的视线逐渐聚焦。

 

“你不知道吗?那里已经没有赛罗司教团了。这五年虽然还有一些人住在那儿,但是盗贼出没非常频繁,实在是不安全。”

 

“五,五年……?现在,现在是哪一年?”

 

巴德不由瞠目结舌。

 

“喂,你没事吧?没撞到头吧?现在是1185年的星辰节,从大修道院沦陷后,已经过了快五年了。”

 

五年,说到这个词,巴德苦涩地摇着头。

 

“本来明天应该是千年祭的,但现在也顾不得那个了。”

 

“千年……祭……”

 

“是啊,不过现在这种战乱的年代,加上大司教大人也不知去向,这世上不管是谁,都没心思祝福吧。”

 

沉默片刻,女子将身上的毛毯掀开,不顾身体僵硬,起身。

 

“喂,喂!你要去哪儿?!”

 

“大修道院。”

 

农夫眨巴着眼,愣愣地看着女子的背影。

 

仅能看到她的侧脸,目光凄切,神色决绝,女子抬头看着修道院废墟的方向。

 

“你,你疯了吗?!那里可是有盗贼出没,还有其他很多危险,最近才听说帝国军进行调查的部队又在不明人士的袭击下全军覆没了。我不会害你的!还是别去大修道院吧!”

 

巴德急切地大喊,女子却置若罔闻。

 

“我,我可是阻止过你了?!死了可不关我的事哦?!”

 

“学生们在等我。”

 

语气平淡,却不可动摇。

 

言罢,女子握住腰间长剑的剑柄,迈出脚步。

 

“学生……?那里哪还有孩子啊,你是笨蛋吗?!”

 

“谢谢你救了我,以后一定会报答。”

 

站定,回过头,向着农夫微微鞠了一躬。

 

“说什么报答,你……喂,真的走了啊?那家伙,认真的吗……”

 

待巴德反应过来,女子已经疾驰着离开。

 

她没有回头。

 

贝雷丝·艾斯纳没有回头。

 

芙朵拉大陆的正中心地带,加尔古·玛库大修道院。

 

中庭的花坛早已被野草覆盖,昔日的士官学院长满青苔。城墙破损,尖塔倒塌,多半的建筑已经成了废墟,残垣断壁随处可见。

 

走过尸体横陈血迹斑斑的楼梯,贝雷丝在大厅入口处环视周遭。

 

那个人就在那里。

 

仿佛被世界抛弃的角落,无边黑暗笼罩的中心。

 

宽大的斗篷无法遮蔽伤痛,漆黑铠甲化进身侧蔓延的暗影。

 

身体疲惫倚着长枪,锋刃上血液未凝,垂下的散乱金发挡住他的脸,隐隐可见暗红的血污。

 

心口猛地一窒,女子勉强稳住心神,走进大厅。

 

帝弥托利听到脚步声。

 

是帝国军不知死活的余孽?那便来,有一个杀一个便是。

 

他抬起头,残光拓在沾满血迹的脸上,让尚未失明的左眼勉强聚焦,看向前方。

 

“……!”

 

心跳短暂停滞。

 

已是黎明,阳光从破损的穹顶渗透进来。

 

炫目的明亮洒满空间,让这一切显得有些不真实。

 

她的身形沐浴在那一片圣洁的暖阳之中。

 

他的影子与周遭浓重的黑暗黯然相融。

 

光暗一线。

 

帝弥托利一时恍惚,时光蓦然倒流。

 

那是五年前的大修道院,士官学院之中老师就在身边,第一次向他露出浅淡好看的笑容,拨乱他的心弦,于是艳阳六月,灼灼花开。

 

而五年后的如今。

 

她站在自己的面前,近在咫尺,却隔了死生。

 

向自己伸出的那只手,纤细的指尖跳跃着暖阳般的光芒。

 

女子碧玉般的双瞳隐着哀伤,熟悉的目光落在帝弥托利身上。

 

梦中无数次渴求握住的那只手离自己那样近,又那样远。

 

他知道哪怕只是一瞬的接触,也一定可以从她那里得到救赎,就像从前一样。

 

终是别开了目光,嘶哑着开口。

 

“连你也……”

 

——不要看我……

 

“连你也出现在我面前啊……”

 

——不要看这样的我……不要看已经堕为恶鬼的我……

 

“你们到底要追我到哪里才肯罢休……我绝对会杀了那个女人,绝对……所以……不要用那张脸站在我面前……”

 

帝弥托利嘶哑的声音传进贝雷丝的耳畔。

 

她俯下身,指尖划过少年已经失去光明的右眼,抚上他的侧脸。

 

麻木的脸庞传来暖阳般的触感。

 

“帝弥。”

 

他听到了。

 

不是惨叫,不是悲鸣,他真真切切地听到,那是老师呼唤他的声音。

 

僵硬地抬起头,少年的瞳中映出梦中之人的身影,脸上温暖的感觉那样真实。

 

不是梦。

 

——听我的话,帝弥托利

 

——说得那么得意……明明我才是老师

 

——你,你在发什么呆……哈哈……那个表情……你到底在干什么啊……!哈哈哈哈哈!

 

——谢谢你,都是多亏了有你在

 

——我不会……让你赌上性命

 

——以后,我可不可以叫你帝弥

 

——不过后来……就只是单纯地喜欢那样做了

 

——别担心,帝弥……我很快就回来

 

血海几乎已经取代了岁月的河流,在帝弥托利的时间中流淌。所有的过往都被亡者的哀嚎与双手淋漓的鲜血占据,早已堕入深渊的一切不可挽回。

 

可是就在这一刻,几乎已经在黑暗中淹没窒息的心跳,刹那间剧烈地跳动起来。

 

“你……难道说,你还活着……!”

 

女子没有回答,低垂了眼睑。

 

惊愕,思念,恍惚,落差,冲击,怀疑,所有的一切都蹂躏在一起,几乎压得帝弥托利无法呼吸。思绪一片混沌,他一把抓住女子的胳膊,力道之大让女子的神情一阵痉挛,他嘶声吼着。

 

“那你也是帝国的走狗吗?!也是为了杀我而来的吗?!回答我!”

 

那到底,是被伤至何种程度的人才会露出的眼神

 

已经无法去信任任何人,就连生者与亡者的界限都已经模糊不清,少年的声音和目光满是悲愤与痛苦,如同伤痕累累浑身是血的猛兽。

 

——老师……毕竟我们也刚认识没多久,对你也许有点困难……但我也想跟老师互相分享喜悦,因为难得能这样在一起。我相信大家一定也都是这样想的

 

——这并非是逞强,只是想要帮助老师的心愿而已,难道仅仅是这样也不行吗?

 

——因为老师选择了青狮学级,是女神对我们最大的恩赐

 

——老师,你看,我也这么做!

 

——谢谢你……老师。谢谢……

 

——无论别人说什么,我都打算陪老师到底……直到最后。

 

那些记忆如此鲜明,在贝雷丝的人生里永久地占据一席之地,一件件一幕幕地在脑中回放,却遥远得似乎已经无法追溯,在不肯停歇片刻的时光中一点一点化作灰烬,最终归于尘土。

 

到底是怎样残酷的事情……才能使那样一个明朗的少年变成如今的模样?

 

“别怕。”

 

贝雷丝的声音沉静,双手却微颤,轻轻捧着少年的脸,女子与少年额头相触。

 

“别怕,帝弥,我回来了,别害怕……”

 

少年世界中的一切都化作一片空白。

 

逝者的悲鸣在那一瞬消散无踪,连火焰都不再燃烧。

 

贝雷丝的双手如同天使的羽翼,将他身边一切的恶意驱逐殆尽。

 

帝弥托利紧攥着长枪的手失去力气,就连武器落在地上都无声无息。身体无可抑制地颤抖,有什么东西几乎就要冲出眼眶,这一千多个日日夜夜所积攒起来的一切似乎已经崩至极限。

 

可是他不能流泪。

 

绝不能。

 

将贝雷丝挣开,少年咬牙掩饰了自己的狼狈,向着修道院的大门处走去。

 

“帝弥。”

 

女子的声音从背后响起,他还是停下了脚步。

 

“你没事……真的太好了。”

 

对着那似乎将自己与一切隔离的苍蓝斗篷,贝雷丝轻轻开口。

 

死一般的寂静。

 

良久,少年低下头,声音嘶哑。

 

“……啊。”

 

 

11

 

芙朵拉历1185年,守护节。

 

在加尔古·玛库围城战中失踪的青狮学级导师,贝雷丝·艾斯纳,以及一度生死不明的法嘉斯正统继承人,王子帝弥托利·亚历山大·布雷达德,现身于大修道院。

 

以这二人为中心,由昔日青狮学级的学生们为核心组成的王国军队,还有西提司等人带领的赛罗司骑士团逐渐聚拢。青狮子和圣教团反攻的号角已经响起,以简单修缮过的大修道院为据点,这场已经连绵五年的战争开始进入转折。

 

跨越生死阔别五年的聚首,贝雷丝却并没有太多的时间与变化甚大的学生们享受重逢,加尔古·玛库驻留军的司令兰道夫察觉到异常,立刻挥师麾下的所有部队,对半毁的大修道院展开猛攻。

 

王国军军力危殆,骑士团方才聚拢,大修道院的城防更是形同虚设,绝望的气息逐渐在王国军和骑士团中间弥漫开来。

 

最为镇静的人,是赛罗司圣教团大司教代理,贝雷丝·艾斯纳。

 

身为所有人都认可的联军指挥官,考虑到大修道院破损的城墙根本不足以进行防守,贝雷丝孤注一掷,用最短的时间将王国军和骑士团整合在一起,将本就不多的兵力分成四部分。由帝弥托利,吉尔伯特,阿罗伊斯,卡多莉奴等人率领的以步兵为主的正面迎击部队。由西提司,英格莉特率领,以少数的飞行兵种组成的奇袭部队。还有由希尔凡,萨米亚率领由骑兵组成的机动部队。最后是由贝雷丝亲自率领菲利克斯,雅妮特,亚修,芙莲,梅尔塞德斯,汉尼曼,玛奴艾拉等极少数精锐,组成对兰道夫本阵发动进攻的强袭部队。

 

这是几乎没有胜算的守城战,帝国军本以为稳操胜券,司令官兰道夫却万没料到兵力劣势的联军竟然舍弃了防守,主动从城中杀出,帝国军先锋的攻城部队没有足够的白刃战能力,被希尔凡率领的精锐骑兵猛烈攻击,攻城器械大半被毁。待到帝国的主力军冲过来,攻城部队已经被风驰电掣的王国骑兵彻底击溃,希尔凡与萨米亚随即按照贝雷丝的安排,全体骑兵化整为零,三人一个小队相互配合,组成杰拉尔特佣兵团特有的三角锥,分别散入帝国军进行绞杀。兰道夫和手下的将领对这种战术毫无经验,一时难以应对,就在大军阵型被冲垮的瞬间,雄狮般的的战吼响彻云天,帝弥托利率领着狮子王队自城中杀出,身后跟着王国与骑士团的步战精锐。

 

帝弥托利如同修罗般厮杀的姿态让帝国军人回想起这五年来被杀人鬼阴影包围的恐惧,青狮学级的学生们将老师所授淋漓尽致地发挥,骑士团的战士们满怀怒火发动潮水般的反扑,竟是与兵力占据巨大优势的帝国军生生厮杀在一起。

 

眼见帝国军被一步步击退,兰道夫大为震怒,下令两翼合拢,意图锁死联军。兰道夫威猛的号令刚刚发出,帝国军的两翼刚刚开始行动,早在战前便已经埋伏在战场西侧的西提司和英格莉特立即率领飞行部队杀出,飞龙与天马的翅膀遮蔽天日,对刚刚松动阵脚的帝国军左翼发动猛攻,就在帝国军将领慌忙指挥空中部队赶来的同时,萨米亚率领的数十个由弓骑士组成的三角锥阵型立即退出正面厮杀,闪电般来到左翼,慌忙出战的帝国空军完全没有准备,大半丧命于箭雨之中,而西提司与英格莉特已经将敌军左翼彻底撕裂。

 

帝国军濒临崩溃,被这千变万化的战术杀得几乎无力抵抗。

 

“兰……兰道夫将军!不行了,已经不可能再继续进攻了!”

 

副将看着战况哀嚎,兰道夫一拳砸在盾牌上,疾声高呼。

 

“不可能!我们是荣耀的帝国军队,绝不可能输给王国与骑士团这些残兵败将!下令预备队全数投入战斗!”

 

副将大惊,连忙劝阻。

 

“将军!预备队负责守护本阵和我们的后方,若是全部压上去,一旦遇袭便是大险!”

 

“没有问题!王国军和骑士团明显是刚刚聚拢,他们的战术依靠大量分兵,与我军正面一战已经是他们兵力的极限!听我的命令!让预备队压上去!”

 

“……是!”

 

无法说服将军,也多少认可司令官的分析,副将劈下令旗,帝国军后方的部队便尽数投入了战场。

 

就在这时——

 

“敌袭!!!是敌袭!!!敌人,敌人冲着我们这里杀过来了!!!”

 

“怎么可能?!”

 

兰道夫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下一秒,高声警告的龙骑士便被雷电魔法击中,重重地砸在地上。

 

拔出战斧冲出本阵,看到的却是重甲战士们被砍瓜切菜般击溃,冲在最前面的女子手持蛇形长剑,姿态如同千百年前的圣者赛罗司。她一路冲锋如入无人之境,身后的战士仅有不足二十人,配合却是非同一般的默契,剑术,弓箭,魔道,堪称完美的协作让这支小队发挥出百人以上的战斗力。

 

难道,敌方的指挥官就是在等这一刻……?!

 

一念至此,再想起敌军环环相扣的作战,兰道夫心灰意冷,知道自己不是对手,高举手中的战斧。

 

“惨败吗……但我可不能这么厚脸皮地逃回去!为了家人,为了大义!我绝不能败下阵来!”

 

驻留军的司令官死死咬着牙,带着身边的卫兵从本阵冲出,两军狠狠相撞。

 

厮杀过后,帝国的卫兵全数倒下。战斧被打飞,左腿被砍伤的兰道夫被迫跪在地上,脖子上架着天帝之剑。

 

“你们输了,将军。”

 

贝雷丝冷冷地俯视着帝国的将军,如此宣告。

 

奇迹般的胜利大幅鼓舞了联军的士气,对贝雷丝的指挥以及帝弥托利的勇猛赞叹不绝于耳,人们在这两人的身上看到了战争的希望。

 

只要有他们两人在,只要有他们做领袖,我们一定可以赢下这场战争,夺回故乡,夺回教会,为芙朵拉夺回和平,只要有大司教代理和王子殿下在,我们一定可以做得到。

 

然而,这两人却并没有身处在欢呼雀跃的人群之中。

 

四处都散落着瓦砾的中庭,帝国军的俘虏被集中在这里。司令官兰道夫双手被缚,被迫跪在帝弥托利的面前。

 

“家人……我的妹妹……还在等我……我不能在这种地方死去……!”

 

司令官拼命挣扎,似乎万分不甘。

 

帝弥托利报以最轻蔑的嘲笑。

 

“你说家人……?区区畜生说什么蠢话,开玩笑也该有个限度。”

 

无法忍受这样的侮辱,兰道夫拼命抬起脸,冲帝弥托利怒吼。

 

“你……你根本不懂何谓亲情,你这没血没泪的怪物……!”

 

“你也是怪物吧,将军。没意识到这点,更显得你性格卑劣了。身为将领,面对那些向你求饶的人,你也是毫不犹豫地将他们杀了吧?就像你们对王国,对达斯卡人做的那样……难道事到如今,你还想说自己的手不肮脏吗?”

 

法嘉斯王子一针见血的讽刺似乎唤起了兰道夫的某些记忆,他的气势消沉下去,瞪大了眼喃喃自语。

 

“那是……那是因为战争,为了国家,为了大义,为了家人……!”

 

似乎很欣赏败将挣扎的丑态,帝弥托利连声冷笑。

 

“为了家人和大义而堆积死尸……和为了逝者而堆积死尸……到头来,一样都是杀人犯,同为怪物的我们不该好好相处吗?”

 

“不对!”

 

“哪里不对,你的双手……同样散发着尸臭哦,将军,”

 

不止是战役,连精神都被完全击溃,兰道夫嘶声大喊。

 

“闭嘴……闭嘴!”

 

“念到是同类的份上,我不会立刻杀了你。不过,你不会想见到同伴死去吧……?那么,就先从你的双眼开始……”

 

看着帝弥托利抬起握着长枪的右手,兰道夫绝望地闭上了眼,嘴里喃喃着什么人的名字。

 

“帝弥!住——”

 

一路跑着赶过来的贝雷丝还是迟了一步。

 

法嘉斯王子的长枪枪尖划开年轻将军的脸部,接着将其胸膛整个贯穿。

 

兰道夫的身体重重倒下。

 

手持滴血的长枪,帝弥托利甚至没有看女子一眼,冷冷开口。

 

“……你想做什么?”

 

视线在尸体与王子之间转移,贝雷丝最终直直地看着帝弥托利。

 

“这就是……五年前你所说的,必须要做的事?”

 

握着长枪的手不经意攥紧,帝弥托利微微低下头,随即响起嘶哑的声音。

 

“……老师,我早已不是你认识的我了。现在的我只是个沾满鲜血的怪物。”

 

背过身去,王子自始至终没有给自己的老师哪怕一个眼神。

 

“如果对我不满,那就杀了我吧。要是你下不了手……无论是你还是其他人,我都会彻底利用。”

 

言罢,王子缓步离开。

 

贝雷丝并不是什么理想主义的深闺小姐。

 

在赶过来之前,她便收到了骑士团众多战士和亲属愤怒的要求,帝国将军兰道夫在驻留期间处决了很多他们骑士团的同胞。贝雷丝也曾遇到其中一人的遗孤,因为战争失去父亲的小女孩一个人抱着膝盖呆呆地坐在食堂的角落,梅尔塞德斯和雅妮特一直陪在那孩子的身边。

 

哪怕是从士气和立场的角度,兰道夫的死也不可避免。

 

但绝不该是这种方式。

 

帝弥托利没有听到兰道夫最后的低喃,贝雷丝却听得一清二楚。

 

他呢喃的是女性的名字,恐怕是他之前提及的妹妹。

 

战争连人的天性都完全扭曲,这名将军的双眼也被所谓的大义蒙蔽,犯下累累血债却毫不自知。他念着妹妹的名字死去,然而若是没有兰道夫自己无比推崇的这场战争,或许他们会一直作为一对感情很好的兄妹,平安地生活下去。

 

看着脚边凄惨的尸体,贝雷丝的脑海中蓦地浮现出五年前帝弥托利对自己曾说过的话。

 

——……但就在那一瞬间,我意识到被我们视为敌人,毫不犹豫斩杀的对手……其实和我们一样,都是活生生的人类。当然,我们不能放任那些恣意妄为的人,但我们大肆宣扬着自己的正义,而夺去某人的家人,朋友……我至今仍时常会为自己的罪孽深重感到害怕。

 

刺骨的悲凉泛上心头,贝雷丝攥紧右手抚在胸前。

 

抬眼看着帝弥托利渐行渐远的背影。

 

自小活在战场与杀戮中的佣兵,和曾经温柔明朗的王子。

 

——帝弥

 

——或许你和我,应该反过来才对

 

萧瑟寒风在芙朵拉的大地上穿行,火烧云映得天一片血色。

 

纵然取得一胜,联军与帝国军战力的差距任仍然大得令人绝望。处于巨大劣势的王国与圣教会不得不加快备战的步伐,贝雷丝,帝弥托利,西提司,吉尔伯特等人在半毁的骑士之间进行军事会议。

 

军议的内容繁杂,要处理决定的事项浩如烟海,除却既定的向伏拉鲁力达乌斯公爵罗德利古求援以外,最核心的议题便是进军方向,北上击溃所谓的法嘉斯公国,夺回王都菲尔蒂亚,或者南下进攻帝都安巴尔,与艾黛尔贾特决一死战。

 

无论从何处着眼,夺回王都都是更佳的选择。巩固后方,救助人民,让帝弥托利登上王位,既可以得到更多的援助,也可以更加顺利地聚拢对抗帝国的力量。

 

然而。

 

“攻陷帝都,杀了那家伙。如此一来战争结束,死者能沉冤得雪,还有比这更简单的道理吗?”

 

明确否决了这一方案的便是帝弥托利本人。

 

决议因此被搁置,联军一方面快马加鞭向罗德利古公爵求援,另一方面迅速整顿军队。周围的城镇村落得知教团回归,纷纷有市民和村民赶来,虽然微不足道,但人民省下战争年代极为珍贵的物资提供帮助,这让王国和骑士团的人们备受鼓舞。另一方面,因为相信骑士团御敌安民的能力,部分商人也开始试着穿越国境,带着商品马队回到大修道院,为联军解了燃眉之急。

 

人民渴望着战争的结束,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法嘉斯与圣教团的身上。

 

为了不辜负这份期待,王国军与骑士团日夜忙碌,在焦灼等待伏拉鲁力达乌斯回音的同时,各方面的准备也有条不絮的进行起来。

 

除了一人。

 

手上端着餐盘,大司教代理站在大厅之外,踌躇片刻,推开了大门。

 

瓦砾堆积而成的小山前,阳光渗透破损的穹顶,大厅一片明亮。

 

唯独在那里独自站着的高大身影,仿佛依然浸在黑暗之中。

 

立场反过来了。贝雷丝自嘲地摇摇头,走进大厅。

 

“给我滚。”

 

未及女子开口,王子冷如寒冰的声音便先一步响起。

 

贝雷丝毫不在意,将食物放在一边的桌台上。

 

“是我在食堂做的,吃一点吧。”

 

帝弥托利的身体微微颤了一下,并没有逃过贝雷丝的眼睛。

 

“……拿走,我不饿。”

 

“那就放着,一会冷了我拿去加热。”

 

“……”

 

帝弥托利转过头,盯着女子。

 

只是微微仰头看着天际,贝雷丝的声音平淡,没有离开的意思。

 

“……随便你。”

 

重新别过脸,少年的声音粗哑,女子仍然满不在乎,站在他身边。

 

自合流以来,帝弥托利的这种态度从来没变过。

 

不参加军议,不参加训练,除非有遭遇战发生,否则任何事情都不过问,日日夜夜只是一个人雕塑般站在大厅的瓦砾之前,任何人向他搭话都无一例外会碰一鼻子灰,久而久之军中怨言四起,若非吉尔伯特,希尔凡和英格莉特等人勉力安抚,或许会有人直接出面诘难也未可知。

 

“那家伙是怎样……简直换了个人似的。”

 

伙伴之中,如此咋舌的也并非只有菲利克斯一人,年长持重的吉尔伯特也连连摇头。

 

“现在的殿下……就犹如被某种看不见的事物所驱使。”

 

一旁的贝雷丝沉默不语。

 

每早送来早餐,中午送来午餐,晚上亦然,也不在乎帝弥托利的嗤之以鼻,女子只我行我素。只要不是军议或其他忙碌的时候,贝雷丝就会一个人悠然来到大厅,纵然帝弥托利态度如何恶劣抗拒,女子也充耳不闻,若是有哪天半日无事,女子就会像五年前一样,一卷书,一杯清水,在大厅近窗的位置,离帝弥托利不过五米远,靠着冰冷的墙面席地而坐,就这样一天,各自无言。

 

就连夜晚,贝雷丝也不曾回自己的房间,直到第二天天蒙蒙亮的时候跑出,去处理各种军务。

 

日复一日。

 

帝弥托利只是沉默。

 

一周的焦急等待,信使终于带回了罗德利古的回信。在炼狱之谷阿利尔汇合,既可以掩人耳目,又可以顺利接收兵力,贝雷丝和菲利克斯都赞同这一决定,吉尔伯特试探性地询问帝弥托利。

 

“想必往后的战事会更加激烈……这样没问题吧,殿下?”

 

“……啊,事到如今,还有必要踌躇吗。”

 

王子的声音依旧阴沉,嘴角勾起阴森的弧度。

 

“父亲大人和继母大人,还有古连和杜笃,大家……想必都会笑着同意吧。只要献上艾黛尔贾特的首级,一定……一定会……”

 

声音越来越小,一旁的贝雷丝阖上眼睛,别过了脸。

 

即将出发去阿利尔的当晚,月明星稀,已经做好所有远行安排的贝雷丝轻轻推开大厅的门。

 

看到放在一旁的餐盘已经空空如也,贝雷丝嘴角轻轻上扬。

 

擦过法嘉斯王子的肩膀,女子走到窗边席地坐下,借着月色翻看手中书卷,度过平静的时间。

 

自破损穹顶渗进来的月光那般冰冷,不带任何温度。

 

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帝弥托利偶然抬起头,发现贝雷丝已经靠着墙睡去。

 

指尖轻轻放在还未翻过的书页,女子微微低着头,几缕莹绿色的碎发打下,与微颤的睫毛相触,脸色疲惫,呼吸细长。

 

他忽然觉得她清瘦得过分,露在护甲外的手臂细得仿佛一折就断。

 

他其实都知道。

 

眼下所有的一切,都是老师在替自己操持。物资调度,配合训练,指挥作战,制定方针,修缮据点,整理文书,因为事事都做得极为完美不出纰漏,任何人有问题都会第一时间来找她。学生们也习惯于依赖老师的指导,贝雷丝甚至每周都要抽出一天专门去辅导大家的修习。宵衣旰食,事无巨细,纵然是留在大厅中的时候,也时常因为突发状况飞奔而出。

 

无论任何事情都亲力亲为,因为有她在,原本相互生疏的王国军与骑士团几乎整合成一体,学生们五年来遇到的瓶颈也逐一突破,反攻的前景越来越有起色,一切都离不开贝雷丝的努力。

 

可是,她终究也只是一个人类而已。

 

贝雷丝伪装得很好,外人甚至看不出一丝一毫的倦怠,然而帝弥托利却注意到,在大厅中的老师有时会出现极差的脸色,时时咳嗽,然后慌张地捂着嘴掩饰,偷偷地看帝弥托利是否注意到,在帝弥托利同样不动声色的伪装下自以为成功遮掩,然后继续相安无事。

 

此时看着老师沉静的睡颜,本以为已经彻底麻木的心,竟是有大片酸楚袭来。

 

他从瓦砾上起身,动作轻得连自己都觉讶异,将斗篷盖在贝雷丝的身上。

 

“……走。”

 

原本已经起身,女子翕动唇瓣发出的呢喃却让他停下了动作。

 

她的表情痛苦而焦急,眼角渗出泪水,不断地摇着头。

 

“别走……等一等……父亲……别走……父亲!”

 

猛地从梦中醒来,看到同样一脸愕然的帝弥托利。

 

努力擦拭不知为何被泪水模糊的视线,贝雷丝抬起头怔怔看着俯着身体正对自己的少年。

 

片刻的狼狈,王子掩饰自己的不知所措,走回瓦砾上坐下,用手肘撑着膝盖。

 

女子视线在身上的斗篷与帝弥托利之间转来转去,一脸茫然。

 

尴尬的空气,沉默半晌,竟是帝弥托利先开了口。

 

“……噩梦吗。”

 

女子一愣,视线看着地面,最后低垂了眼睑,点头。

 

“和我一样啊。我们都被噩梦纠缠,永远不会得到解脱……”

 

“帝弥的……噩梦?”

 

嘴角扯出一个苦笑,帝弥托利知道老师在看着自己,他把视线投向穹顶,看着清冷月色。

 

“啊,那些自九年前开始持续的……漫长的噩梦,不断受到逝者苛责的噩梦……‘为什么不替我报仇?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独活?’……无论我堆积多少死尸……这些声音都只会越来越大……他们怨恨我的声音……呼喊我的声音……不绝于耳的临终前的哀鸣……”

 

俯下脸去,少年的声音飘渺,失去光明的右眼又开始隐隐作痛。

 

没有看着她,帝弥托利盯着地面黯然开口。

 

“我原本以为你也会成为那些亡灵中的一员……出现在我的梦里,可是……只有你没有……”

 

——让我既安心,又痛苦的事实……

 

“够了……和你说这些又有什么用……”

 

摇了摇头,终于转过身来,盯着贝雷丝,看不透那样的目光。

 

“……你不走吗。”

 

女子似乎被问的一愣,手不经意抓紧了身上的斗篷。

 

并非是离开大厅的意思,少年所说的走,那意思贝雷丝再清楚不过。

 

“我不会停止复仇,任何人都不能阻止我……老师,就算是你也一样,我给你最后一次选择的机会,现在就走,趁着我还没反悔,否则直到最后我都会利用你,来完成我的复仇。”

 

银色月华稀疏而下,空气安静地似乎连细小尘埃跳跃的声音都能听到,大修道院宛如被披上一层薄薄的轻纱,虚无缥缈。

 

帝弥托利等待着贝雷丝的回应。

 

冷风自破损的窗口进入,用厚实宽大的斗篷把自己包住,贝雷丝抬眼看着帝弥托利。

 

片刻后低下头,将身上的斗篷裹得紧了些,竟然阖上眼露出了微笑。

 

“好暖和……”

 

少年本一阵紧张,老师说出的话语却让他彻底停了思考。

 

“帝弥。”

 

“什,什么……”

 

“你这样,会不会觉得冷?”

 

无法跟上思绪,帝弥托利僵硬地摇摇头。

 

“……这种程度,根本不算什么。”

 

“那,就稍微借我用一下。”

 

女子两只手都藏在斗篷里,居然放在脸上蹭了蹭,眉眼弯弯,就连帝弥托利都是第一次见到老师那种纯粹安心的笑脸。

 

“晚安,帝弥。”

 

然后就这么睡去。

 

帝弥托利自始至终瞪着眼睛,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整个人都裹在帝弥托利的斗篷里,靠在墙边的贝雷丝似乎摆脱了噩梦,呼吸平稳,嘴角带着浅淡的弧度。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攥着手,少年转过身去,垂着脑袋,很久从口中才挤出几个字。

 

“笨蛋……

 

心绪翻涌,帝弥托利向后一靠,倚着断裂的支柱,眼睛隐在金色的刘海中。

 

竟是欲泣的语气。

 

“无可救药的……笨蛋……”

 

 

12

 

无法逃脱的宿命。

 

伤痕累累的希望。

 

逝去之人的悲鸣。

 

太多东西破碎在战火硝烟之中,昔日的容貌面目全非,旧日的踪影无迹可寻,素不相识的人们在战场上彼此不共戴天,离家之人从此有去无回,在名为大义的欺瞒下让武器染满鲜血。人命草芥,生不如死,战争几乎要吞噬天地间的一切,在这条由累累白骨铸成之路的尽头,到底还会存在着什么?

 

洛贝家的叛军在阿利尔被剿灭,昔日的同胞在这炼狱之地反目成仇,曾经王国的英雄灰色狮子关达尔将军在与帝弥托利的单挑中被斩落。在一片沉重的死寂之中,伏拉鲁力达乌斯的领兵终于与联军成功合流。

 

“殿下……菲尔蒂亚,似乎已经陷入绝境了。人民因为受不了苛政而暴动四起,逃出去的人民苦于饥饿而垂死路旁。所以,以下是我的意见,殿下,别去帝都,而是前往王都,先击溃那些逆贼如何?”

 

把领地前线的战事托付给信任的兄弟,伏拉鲁力达乌斯公爵罗德利古亲自带着精锐来到帝弥托利与贝雷丝面前。没有多少时间体会重逢,罗德利古向帝弥托利发出恳切的谏言。

 

“没有做那种事的空闲,攻陷帝都,摧毁敌人才是当务之急。”

 

“不不,您想讨伐帝国与皇帝的心情,我也能理解,非常深刻地理解。不过,死去的人与活着的人民,您认为哪边比较重要?”

 

公爵的发问让帝弥托利瞬间变了脸色,王子的表情阴沉得可怕,在岩浆红炎的映衬下犹如恶鬼。

 

“……闭嘴……你是打算对我……不,对死去的人们说,原谅那个女人吗?”

 

“不,我并没有说要您原谅,我只是说比起帝都,应该优先处理王都。我想,如果是陛下……我的那位损友——那位蓝贝尔,应该也希望您这么做的。”

 

罗德利古极是诚恳。听到父王的名字,帝弥托利瞬间咬紧了牙,冷冷地盯着曾被他称作另一位父亲的男人。

 

“……不要随便提及死者的言论,那只不过是假借他们的名义所说出的话语。在我献上那个女人的首级前,父亲大人仍旧会被悔恨和憎恨所困……现在他也在持续不断地痛苦着,就算我们这么争论的同时也在痛苦着!”

 

“……”

 

短暂的沉默,罗德利古向贝雷丝与吉尔伯特的方向扫了一眼,二人只是摇头。

 

片刻阖眼,罗德利古将手放在胸前,向帝弥托利行臣子礼。

 

“……我等是尊您为王的臣民,就遵从您的决断吧。不过殿下……这个世上,还是有着很多没有多余心力能够为了复仇而挥剑的人们,请您将这件事放在心中的角落。”

 

法嘉斯的王子没有回答。

 

顺利得到精悍的援军,有了足以发动进攻的资本,联军的领袖们在军议中达成决定,向同盟领身为反帝国势力领袖的里刚家发出协力要求,请盟主库罗德出面引开亲帝国派古罗斯塔尔家的兵力,让联军得以全速绕过奥格玛山脉东方,穿越同盟领南下。

 

目标是分隔帝国领与同盟领的阿密多大河,其上横跨水面的密尔丁大桥。

 

只要攻下这处枢纽,前往帝国领的门户就会被打通。

 

与帝国主力的正面对决就在眼前。

 

贝雷丝一个人站在月华满溢的大厅之中。

 

自从上次的事情之后,帝弥托利便不再继续于大厅中逗留,夜晚把自己锁在房间之中,白天一个人留在士官学院的训练场,几百几千次的劈砍几乎在空中擦出火花。

 

那姿态,与其说是要摆脱复仇的执念,倒不如说是要藉此挥去心中的焦躁,不为他人所知,甚至连帝弥托利自己都搞不清楚缘由为何的焦躁。

 

“……即使有一部分变成了废墟,这座修道院还是没有改变啊。”

 

正在沉思的贝雷丝听到背后传来声音,回头看去。

 

伏拉鲁力达乌斯公爵罗德利古的青色长袍轻轻拂动,脸上带着充满自信与坚毅的微笑,迈着沉稳优雅的步伐走过来。

 

男子一只手放在腰间,和贝雷丝一起看着清冷的月亮。

 

“我年轻的时候,也曾在士官学院里学习。每次造访,都会想起当时的情景。贝雷丝大人,这么晚了,您怎么在这儿啊?”

 

罗德利古视线转向贝雷丝,贝雷丝摇了摇头。

 

“睡不着,不由得就……”

 

“是这样啊。哈哈,其实我也是一样。贝雷丝大人,不介意的话,能稍微陪我聊聊吗?”

 

见女子没有拒绝,罗德利古手放在左胸表示感谢。

 

“感谢您。那么恕我失礼。”

 

芙朵拉冬季的星空极为壮丽,各色星座分布排列,银色流辉满溢天幕,远离大地上连绵不绝的战火,美得恍如梦境。

 

“……我的大儿子非常优秀,年仅十五岁便受命成了骑士。陛下授剑给犬子的情景,仍然鲜明地留在我的脑海中。

 

“古连·优果·伏拉鲁力达乌斯……”

 

轻声接过话语,贝雷丝语气稍显沉重。罗德利古阖上眼,点点头。

 

“……是的,是殿下告诉您的吧……九年前,他在达斯卡身亡,送回城里的,就只有他的剑和铠甲……”

 

苦涩而伤感的笑意浮上公爵的脸,目光幽深。

 

“那个时候,我对菲利克斯说了不好的话,他厌恶我也不是没道理的。无论如何哀叹,死者也不会复生。没有任何方法可以听到他们的话语。正因为如此,他们的存在就像诅咒一样,束缚着活着的人。越是珍视他们,就越是陷入泥潭,越是痛苦……所以,我并不是坚强得足以斥责现在的殿下愚蠢的人。”

 

听到这里,贝雷丝已经大概明白罗德利古对自己说这些事情的用意。

 

她抬起视线,看着漫天星光,黯然开口。

 

“习惯……真的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

 

“嗯?”

 

“做佣兵的时候,我被伙伴们称作面无表情杀人的灰色恶魔。说实话,直到现在,我对于在战场上杀敌仍然没有多少实感,因为我从小就是这样长大的。”

 

“……”

 

罗德利古沉默地听,贝雷丝静静地讲。

 

“最初是想要帮上父亲的忙,我在七岁的时候就开始缠着父亲学习剑术和用兵的技巧,后来又不顾父亲反对,强行加入了他的佣兵团。虽然父亲接手任务一直都非常谨慎,但是作为佣兵,本质仍然不过是为了某人的欲望夺去某人的生命,在这种没有任何道义可言的战场上不断杀人……现在想起来,对于我成为佣兵这件事,父亲……从来都没有高兴过。”

 

女子目光低垂,语气飘渺。

 

“我们如此轻而易举的就可以习惯……战斗,还有杀人。可是帝弥……帝弥他不一样。”

 

罗德利古的目光明显颤了一下。

 

“哪怕是被经历过地狱,被复仇占据了内心一切的现在,他也仍然在为这可悲的事实而备受折磨。现在的帝弥需要的不是说教,更不是责难,那些只会适得其反。帝弥他不是不懂,他只是无法从噩梦中解脱,他需要的是有人陪在他身边,在转变契机到来的时刻,不是孤身一人,而是有人陪在他身边……”

 

——就像五年前,帝弥为我做的那样……

 

“我要和他站在一起,去和把帝弥变成如今模样的一切战斗,哪怕是拼上所有。我……要保护帝弥,我一定要保护他的那份温柔。”

 

语气决绝,没有任何退让的余地,贝雷丝的手紧紧攥在一起,瞳中映着点点星光。

 

“哪怕是……会被他的复仇一并吞噬,我也一定要……守住帝弥的心。”

 

罗德利古目不转睛地看着贝雷丝,很久。

 

接着。

 

“……那大概,会是我的责任。”

 

贝雷丝转过头,看向阖着眼微笑的男子。

 

“那是我与先王的约定。贝雷丝大人,谢谢您,谢谢您这毫无掩饰坦诚至极的一番话,我原本有很多嘱托想说,但是现在看来,已经根本没有说出口的必要了。”

 

公爵的表情很是爽朗,像是拨云见日般看到了渴盼已久的希望,他转过身,正对着贝雷丝。

 

“您说的没错,现在的殿下被复仇占据了灵魂中的一切,持续否定殿下的复仇心是必要的,但那并不足够。除非有契机到来,否则我们能做的就只有在殿下身边守护他。但是,若是我们之中,注定有一人要在这个过程中牺牲,那承受这一切的必须是我,而不是您。”

 

大司教代理微微蹙眉,似乎不解罗德利古话语的含义,公爵便继续说下去。

 

“贝雷丝大人,我是侍奉布雷达德王家的臣子,我必须尽到身为人臣的义务。我,还有古斯塔夫大人,我们能对殿下做的只有谏言。可是您不同,没有人能比得上您对殿下的影响,殿下所重视的人里也没有人能与您相提并论。”

 

“怎么会,我……”

 

被罗德利古出乎意料的话语所震撼,贝雷丝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因此,您必须要活下去,法嘉斯要赢下战争,芙朵拉要重归和平,要拯救殿下,我们就绝对不能失去您。这是我最真挚的请求,贝雷丝大人。”

 

公爵目光郑重,贝雷丝无法理清思绪,已经不知该如何接话,正在困惑不解之时,罗德利古的神色却微微变化,语气变得严肃。

 

“贝雷丝大人,恕我冒昧,我还有一件事想说。”

 

“……?”

 

“我曾多次在战场上观察您的战斗以及您的指挥,也与古斯塔夫大人讨论过,因此有了一些猜想。”

 

一只手环在腰间,另一只手弯曲食指顶在下颌,公爵缓缓开口。

 

“自从有幸与您并肩作战以来,我已经充分理解了赛罗司骑士团如此推崇您的原因,您无论作为战士,还是作为一名指挥官,都可以说是芙朵拉百年难得一见的稀世之才,恐怕只有法嘉斯的建国之王卢古能与您匹敌。然而,我也注意到一点,我们的军队……伤亡过于轻微。”

 

贝雷丝心头一惊。

 

“当然,这绝不是什么坏事,倒不如说,正是多亏了每一场战斗的伤亡都低于预想,加上您卓越的指挥和战术,我们才可以与兵力数十倍于我的帝国军战斗到现在。但是,这样轻微的伤亡不合常理,我想您明白我的意思。”

 

罗德利古微微眯着眼,话语有条不絮。

 

“特别是您的学生们,无论是经历何等严苛血腥的战斗,都未曾有一人阵亡,甚至,我未曾见他们受过稍微重一点的伤……哪怕是能力卓越如您,也不可能达成这样的奇迹。我们面临的是以性命为筹码搏杀的战争,刀剑无眼,就算我们有女神保佑能够存活下来,然而全身而退……?恕我直言,这不是童话,根本没有可能。”

 

缓缓摇了摇头,罗德利古继续说下去。

 

“而且,我有留心每一场战斗,您训练出来的学生确实可以说不比我麾下的精兵差多少,但是,他们仍然缺乏足够的实战经验。不算早已失去冷静的殿下,包括犬子在内,他们陷入危机的情况比比皆是,可他们每一次或是在您的指示下逃过一劫,或是因为您的及时救援幸免于难,最后竟无一人受伤……除非您可以未卜先知,否则这断难做到。”

 

贝雷丝怔怔地看着罗德里古沉着的表情。

 

这个人,到底敏锐到了什么地步?

 

“……所以,我只有设想,您拥有某种特别的能力。这虽然听上去荒谬,但您是背负赛罗斯教团之人,就算拥有什么来自女神的力量我也并不奇怪。这具体是什么能力我不得而知,它或许并不足以扭转战局,却可以拯救生命。我相信您正是这样做的,您……救了我们无数次。”

 

将双手放下,罗德利古直直地看着贝雷丝,发问。

 

“可是……贝雷丝大人,容我进一步猜想,要运用那份能力……绝非毫无代价,对吗?”

 

“……”

 

“要说我有什么地方比您强,那大概只有因为年长而带来的经验,以及这双还算看得清楚的眼睛。贝雷丝大人,可否坦诚相告,您的身体……真的还能支撑得下去吗?”

 

回答罗德利古的是一片沉默。

 

贝雷丝视线对着地面,很久没有说话。

 

良久,女子抬起头,看着罗德利古的眼神明显带着责难与不满,以及某种不可说的警告,男子不得不苦笑着放弃了继续追问。

 

“看来是我说得太多了,请原谅我的失礼。那么,已经获得里刚家的承诺,接下来就只有出征,只要穿过古罗斯塔尔领,突破密尔丁大桥,便抵达帝国的领地内了。”

 

似乎对于罗德利古的多言不再嗔怒,贝雷丝也点点头。

 

“之后的战争,恐怕会比现在严苛数十倍……艾黛尔贾特,修伯特,帝国本土的精兵强将,还有敌我不明的雷斯塔诸侯同盟……”

 

“哈哈,不必过于担心,您若是小看我训练的精悍士兵,那可会令我十分困扰呢。”

 

公爵笑声爽朗,作为侍奉狮子王之臣的豪气一览无遗。然而片刻,公爵仍用严肃的表情,重新看向贝雷丝。

 

“但是,您说的没错,我们之后面对的战斗会越来越严苛,恐怕,是即使有您在,也无法避免重大伤亡的可怕战役……请您答应我,一定要珍惜自己的生命,在以这个为绝对前提的情况下,把您的能力用在最要紧的地方。”

 

迈出步伐,罗德利古走到贝雷丝面前,眼神认真,带着托付与劝诫,庄重地行了一礼。

 

“因为殿下,法嘉斯,赛罗斯教团,还有这整个芙朵拉……都需要您。”

 

再次被这难以理解的话语打乱了步调,贝雷丝慌乱片刻,只能点头。

 

公爵满意地笑了笑,和贝雷丝并肩站在一起。

 

“要守住殿下的心……吗。”

 

喃喃自语着贝雷丝之前说过的话,罗德利古看向夜空。

 

“……当初在士官学院是您执教青狮学级真的是太好了。”

 

声音竟是微微哽咽,男子的目光是无以复加的欣慰。

 

“真的……太好了。”

 

夜色如水,静默无声。

 

次日,在人民的祝福与声援下,联军出征,顺利地穿越同盟领南下,在密尔丁大桥与帝国迎击部队交锋。

 

大河水面翻涌,狠狠拍打着河岸,天色阴沉似乎不知何时就会降下怒雷。伏拉鲁力达乌斯家的精兵紧随着罗德利古冲锋,气势如虹,贝雷丝与之相配合,梯次配置魔法与弓箭部队,如同阿密多大河波涛般的攻势压制着帝国军不断尝试进行的反扑。同盟领阿肯隆卿的援军被贝雷丝早已安排好的伏兵击溃,菲利克斯与希尔凡的部队在血战后压制了大桥东侧所有的要塞据点。

 

守将拉蒂丝拉瓦强压愤怒,利用地形之利节节狙击,亲自指挥后方远程魔法部队,重整阵型。王国军虽然始终占据优势,却无法速战速决,兵力上的差距逐渐暴露出来,哪怕是有杜笃率领达斯卡人参战也仍然无法顺利攻克,伤亡也开始逐渐变大。

 

此时,拉蒂丝拉瓦背后爆发响亮的战吼。

 

帝弥托利和他的狮子王队从大桥后方突然杀出,紧跟着贝雷丝和她的教团精兵,这支队伍的铠甲战衣均被河水浸透,行动颇见迟缓,但是要对付帝国军的远程魔法部队仍绰绰有余。谁也未曾想到贝雷丝居然敢分兵泅渡,王国与教团的精兵们突破了汹涌的河流,在帝弥托利和贝雷丝的指挥下完成与本队的夹击之势。帝国的魔法部队连一颗陨石都未及扔出,便在白刃战中被轻而易举歼灭。正面的王国军强攻部队士气大振,一阵呐喊冲锋,便突破了帝国军所有拒险固守的防御工事,罗德利古一马当先迎击拉蒂丝拉瓦,激战过后,伏拉鲁力达乌斯公爵的长剑贯穿了龙骑将领的胸膛。

 

大桥的数个堡垒均升起青狮战旗,古罗斯达尔家的长子洛连兹也在战败后率军归降。密尔丁大桥被顺利攻克,阿德拉斯忒亚帝国本土在联军的面前门户洞开。

 

帝国军迅速做了应对,四境兵力集结,在皇帝艾黛尔贾特旗下汇拢于梅里塞乌斯要塞,如同一架巨大的战争机器,联军的密探在这黑压压一眼望不到边的军势面前不寒而栗。

 

王国与教团抓紧一切时间休整备战,藉由卡多莉奴的协助,对收留保护了女儿的教团一直心存感激的卡隆伯爵爽快地答应协力请求,提供了领地所有的兵力与物资。然而,派遣到同盟缔结共战盟约的使者们却久久不返,就在准备继续进军的前夕,哨兵在大桥入口处发现了使者凄惨无比的尸体。

 

“……没有协同我们作战之意,同盟是想表达这个想法吗?”

 

吉尔伯特语气沉重隐含怒火,贝雷丝思忖片刻。

 

“或许,是帝国?”

 

“啊……的确很像是那些家伙会做的事。”

 

望着年轻士兵已经不成人形的尸体,阴沉着脸的帝弥托利几乎咬碎了牙。

 

罗德利古摇了摇头,声音低沉。

 

“不清楚事实的真相,但无论如何,无法保证其他派出去的骑士也平安无事。这样一来,应该判断与同盟间的联盟会变得难以缔结吧。”

 

这令人失落的事实,为战事的后续发展蒙上了浓重的阴影。

 

前景迷雾重重,然而除了前进,别无他法。

 

芙朵拉历1185年,大树节。

 

帝国领,古隆达兹平原,昔日进行狮鹫战的舞台。

 

风声肃杀,阴云翻滚,雾气弥漫,鹰隼嘶鸣着划过长空,硝烟四起,赤红,苍青,耀金三方军队各自布好阵型,鼎力于平原的三个方位。

 

法嘉斯军队最前方,贝雷丝手持天帝之剑,站在帝弥托利身边环视战场。

 

艾黛尔贾特。

 

修伯特。

 

库罗德。

 

希尔妲。

 

贝尔娜缇塔。

 

还有太多人,实在太多了。

 

只过了五年,五年前还围绕在餐桌旁一同欢笑的学生们,那些时光白驹过隙历历在目,如今却只剩下了血海深仇。

 

——哪怕学级不同,他们也曾是我的学生

 

握着剑柄的手轻轻发颤,似乎是察觉到贝雷丝的想法,肩上扛着阿莱德巴尔的帝弥托利声音低沉。

 

“若是不想打,就滚到后方去。”

 

明明说过会利用到底,恶战前夕却让自己离开战场。

 

苦涩满溢心头,贝雷丝猛地摇首挥去了思绪,视线重新变得锐利。

 

没有任何预兆,帝国军的魔道大军发动了先攻。

 

毁灭的烈焰坠入王国与同盟军的阵型,无数士兵的身体湮灭于烈焰,临死前的悲鸣不绝。

 

火光围绕之中,帝弥托利迈出步伐。

 

“……我要一个不剩地扭断你们的首级,作为献给死者的祭品。”

 

帝弥托利发出嘶鸣,贝雷丝拔出天帝之剑,至高的英雄遗产在空中划出轨迹。

 

“我要把你们杀个片甲不留……!”

 

伴随着法嘉斯王子足以震慑地狱恶鬼的怒吼,人嘶马鸣,三方军势杀声震天。

 

以血代酒,浴血重逢。

 

古隆达兹会战正式打响。

 

此等根本无法估测的混战,计策与战术均起不到作用,雾气缭绕糟糕的视线下贝雷丝甚至无法准确地判明方位,多亏天帝之剑发出的红光,女子勉强可以找到自己所有学生各自在何处战斗。

 

这是连贝雷丝都未曾经历过的血腥厮杀。

 

三军乱战,雾气弥漫,混乱不堪。最初王国与同盟还能勉强做到各自为战,但在极度混乱的局面中,无法分辨究竟是哪一方先发动了攻击,甚至无法判明究竟是误伤还是有意,三方终于杀红了眼,不分敌我结结实实杀在了一起。

 

猩红的血液时时飞溅在空中,尸体砸在地面上沉闷可怕的响声被马蹄踏碎铠甲的声音覆盖,万箭齐发,雷火交错,生命如同草芥般飞逝,就连大地都为之哀鸣,仇恨与杀戮占据了整个世界。

 

英格莉特过于深入敌阵,被帝国军的一支弓箭部队盯上,圣天马骑士却毫无察觉。箭矢已经飞出,贝雷丝忍着剧痛强行驱动天刻之脉动,世界翻转,时间倒流,贝雷丝迅速撂倒眼前的士兵,疾驰着扑向弓箭队。待到最后一名弓箭手倒在地上,英格莉特已经飞出了敌军的射程。

 

为了能及时救助更多的士兵,芙莲不惜在被硝烟弥漫的战场穿行。同盟军和帝国军的魔法部队各自集团魔法准备完毕,一齐释放,深沉黑暗的巨大阴影与闪耀着炫目雷光的空气刃剧烈碰撞,庞大的能量向周围迅速扩散,几乎就要触及芙莲。大司教代理再次拼命驱动自己的能力,趁着两军的魔法还未冲突便高声号令芙莲立即从那里退开,就在少女刚刚逃离的瞬间,烈焰已经将那里的草地化为一片焦土。

 

因为帝弥托利狮子王队无人可挡的突进,平原正中的高台接近失守,帝国守军伤亡惨重,周围的友军得到皇帝的命令,居然在高台底部纵火。高台变成了高炉,大量的帝国士兵活活被呛死,幸存的也被烈焰焚身,惨嚎着迎来死亡。在士官学院中终日不肯踏出宿舍门的内向少女,在发出绝望的叹息后阖上双眼,坠入烈焰。目睹这一幕的贝雷丝几乎就要发出悲鸣,不顾一切地倒转时间,全速向高台冲去,不顾贝尔娜缇塔“老师你做什么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的惊慌惨叫声,在烈焰燃起的前一秒把紫发女孩扑下了高台。

 

没有苏蒂斯的帮助,非但回转的时间从最初的几分钟变成现在的数秒,就连可使用次数也越来越少。混战之中,贝雷丝已经使用了六次天脉之刻动,几乎精疲力竭,口齿间都是血的味道,但她没有停歇,强行使用了第七次,靠着争取来的时间在乱军之中找到库罗德。昔日的金鹿级长,如今的同盟盟主为昔日老师的胆识所震惊,短暂急迫的交谈过后,看着贝雷丝苍白的脸色和不可动摇的眼神,库罗德决定将赌注敲下,一拉飞龙缰绳,高声唤过一直跟随在一旁的希尔妲,从贝雷丝的视线中消失。

 

刚刚松了一口气,视线却猛然剧烈震颤,头痛欲裂,天旋地转,仿佛要碾碎神经的剧痛几乎就要让贝雷丝尖叫起来,生生地忍住,身体却完全不受控制,向后方猛地摔去,一名帝国士兵正挥舞着战斧向贝雷丝冲来。

 

“老师!!!”

 

一支利箭贯穿敌兵的额头,亚修飞奔着感到贝雷丝身边,将老师扶起。

 

额头满是淋漓的汗水,贝雷丝几乎已经拿不起长剑。天脉之刻动的使用次数已经到了极限,贝雷丝只觉自己无法动弹,只能任由亚修搀扶,在他的小队护卫下退向战场边缘。

 

“亚……修……”

 

“老师!您还好吗?!”

 

“战况……战况怎么样?”

 

“同盟军已经撤离了,库罗德正带着同盟军向东退却!帝国军的阵线已经完全被突破,帝弥托利殿下正在对皇帝的本阵发动进攻!”

 

“扶我过去……亚修。”

 

年轻的弓箭手瞪大了眼。

 

“老师!可是您,您的状况……”

 

“我不要紧……战斗还没结束,我不能一个人离开……!”

 

贝雷丝的话语隐着不可动摇的决心,亚修自知拗不过老师,咬了咬牙,对着自己的部队高呼,一行人迎着战火向着西南方挺进。

 

片刻过后,贝雷丝和亚修赶到了帝国军的本阵前。帝国军已经溃败,仅有殿后的部队在做困兽之斗,帝弥托利浑身浴血,对天嘶吼。

 

“要逃跑吗?!艾黛尔贾特……!”

 

已经砍断第三把长剑的罗德利古疲惫至极,纵马来到帝弥托利身边。

 

“殿下,您平安无事是吗……?!总之现在先撤退至密尔丁大桥……”

 

“我……我没能杀掉那个女人!我去追她,你们先回去!”

 

“万万不可!我能体谅到殿下的心情,但目前帝国军的后备部队已经逼近了!”

 

“那就由我来杀掉!无论敌人有几百,几千都是!”

 

癫狂般散发着杀意,帝弥托利似乎已经完全失去了控制。

 

罗德利古焦躁而无奈,用眼神向远处的贝雷丝求助。女子示意亚修放开自己,忍着痛楚走过去。

 

然后——

 

一把利剑没入帝弥托利的侧腹。

 

“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稍微注意一下身后如何呢,殿下?欸,很痛吗?很痛对吧?不过,哥哥他,更加地……绝不原谅,绝对,不可原谅!”

 

与帝弥托利之前的疯狂有过之而无不及,仇恨与狰狞扭曲了少女的脸。

 

“…………啊。”

 

惊愕只有短短的几秒,帝弥托利甚至没有还击,语气平静。

 

“这样啊……你,你是……”

 

“你这令人厌恶的怪物……去死,去死啊啊啊啊啊!”

 

天脉之刻动已经无法使用,贝雷丝心急如焚,立刻拔出天帝之剑,然而这个距离已经为时已晚——

 

“……殿下!”

 

根本无法反应究竟发生了什么。

 

贝雷丝,帝弥托利,亚修,所有的人都愣在原地。

 

少女的凶刃已经没入了罗德利古的心脏。

 

同盟军退却,帝国军溃败。

 

古隆达兹会战以王国军的全胜迎来终结。

 

平原已然沦为地狱。

 

秃鹫在空中盘旋,乌鸦漆黑的羽毛迎风抖动,余烬不绝,折戟沉沙,遍地焦尸,面目全非。

 

世界失去声音。

 

大修道院。

 

——您没事吧,殿下……怎么,难道,我,多管闲事了吗……

 

——呵……殿下,您……想错了一点。没有任何人是因您而死的,我是为了自己的信念……而死……

 

——您的性命……并非他人的,而是属于您自己的。

 

——请把您的性命……用在您的信念之上……

 

——蓝贝尔……那一天的约定……我……

 

烟雨迷茫,天幕暗沉。

 

帝弥托利一个人向正门走去,直到贝雷丝突然挡在面前。

 

“有什么事?”

 

冷漠的声音,目光凶狠,贝雷丝毫无惧色地迎上那样的眼神,不挪寸步。

 

“……你要去哪里?”

 

“碍事……把路让开。”

 

“你要去帝都?”

 

“……”

 

“那是……罗德利古的,还有你父母的夙愿?”

 

少年猛地攥紧了双手,声音沉得可怕。

 

“闭嘴……你又懂他们什么了,人若是死去,一切就都结束了。就算他们再怎么悔恨,也连复仇的心愿都无法达成,存活下来的人……就得背负他们的懊悔与憎恨,我曾说过的吧,那是我责无旁贷的使命!”

 

贝雷丝摇了摇头。

 

“还有其他的做法。”

 

“难道你想说‘为了他们所以要继续向前’,这种玩笑似的台词吗?真是漂亮话,但那都是生者的理论罢了。在懊悔中死去的人们,没有任何人……冀望那种事。”

 

面对帝弥托利的嘲讽与低喃,贝雷丝的脸上浮现哀戚,俯下脸,轻轻开口。

 

“确实,我并不了解蓝贝尔王和你的继母。但是,罗德利古……”

 

视线骤然模糊,贝雷丝的眼前浮现出那日逝者期冀的目光。

 

——当初在士官学院是您执教青狮学级真的是太好了

 

声音仿佛还萦绕在耳畔,贝雷丝猛地抬起头。

 

“他临死前说的话,那绝不是谎言。”

 

帝弥托利愕然怔在原地,女子清亮的眸子那般决绝。

 

“………………”

 

长久的沉默,王子转过身,昂首向天,刘海遮住了单眼。

 

“……呐,告诉我吧,老师。该怎么做他们才会停止叹息,该怎么做……我才能拯救他们?”

 

雨声凄厉,连绵不绝,雨水顺着女子的脸庞滑下,打在帝弥托利黑色眼罩覆盖的右眼。

 

“从九年前的那一天开始……我一直是为了向他们复仇才活到现在。在士官学院的日子全都是为了复仇……让他们的悔恨得以昭雪……我还活着的理由仅此而已……!”

 

年轻的王子站立不稳,声音悲切,似乎全世界的重量都压在了那副满是伤痕的肩膀上。

 

冰冷的雨倾泻而下,鸣叫的雷声愤怒着咆哮,不知何时会降下天罚。

 

“……俯下身,帝弥。”

 

老师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响起。

 

“……你说什么?”

 

帝弥托利迟滞地回首。

 

贝雷丝被雨水打湿的发丝贴着面颊。他看不清她的神情,老师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

 

“我说俯下身。”

 

他没有反应,却看到对方皱起了细眉。

 

她突然走上前。

 

比他矮一个头的女子站在他面前,猝不及防的,她踮起脚尖伸出双手,摁住他的肩膀,突然使出的力道让帝弥托利弯下了膝,他不得不与自己的老师对齐了视线。

 

搭在王子两肩的双手缓缓合拢。

 

无声地抱住了他。

 

帝弥托利的眼睛微微睁大。

 

“……原谅自己,帝弥,你已经够痛苦了。”

 

思绪一片空白,女子温柔的气息萦绕在耳畔。

 

她的手轻轻地抚摸着自己的头发,像是安慰迷途的孩童。

 

情绪在喉头翻涌,帝弥托利嘶哑的声音仿佛中箭的狮子,愤怒,惊慌,又那般无助。

 

“……那我到底要为谁……为了什么活着才好……!”

 

“为了你的愿望与信念。”

 

清泉般的嗓音,一如五年前的士官学院,老师的话语夹杂着教导与严厉。

 

“信……念……”

 

话语飘忽仿佛并非出己口,帝弥托利咬紧了牙。

 

“罗德利古也是这么说的啊……在那一天独自活下来的我……也有为自己而活的权利吗……?那种生存方式……堕为杀人怪物的我……真的能被允许以那种方式活着吗?”

 

“我允许。”

 

微笑着给予王子回答。

 

她用自己的左手拉起他的右手,不顾少年有些惶措的抗拒,与他十指相扣。

 

“帝弥,你只要按照自己的愿望去前进就好……我不会叫你忘记死者,也不会叫你遗忘犯下的罪孽……但是……无论你究竟选择怎样的一条路,我都会陪你走。”

 

“为什么……”

 

怔然片刻,帝弥托利的声音仿佛喃喃自语。

 

“……为什么你要为我做这么多……?”

 

他颤着声线。

 

“因为保护学生,是老师的义务。”

 

那般自然而然。

 

女子的语气笃定地像是在诉说自己的命运。

 

雨声淅淅沥沥,空气中浸着寒意,城墙之上,王子蜷缩在贝雷丝的怀中,静默良久。

 

待他身体的颤抖渐渐平静下来,女子感到自己的左手传来力道。

 

是帝弥托利回握了自己的手。

 

“……你的手……一直这么温暖啊……”

 

沙哑而平静的声音。

 

贝雷丝浅浅地笑着,脸颊贴上王子打湿的鬓角。

 

她的学生帝弥托利。

 

法嘉斯的王子帝弥托利。

 

痛苦的,偏执的,善良的,温柔的,伤痕累累的帝弥托利。

 

将头埋在贝雷丝的肩膀,不知是泪水还是雨水打湿她的衣襟。

 

她不会离开他。

 

她要陪着他。

 

贝雷丝阖上眼,将帝弥托利拥在自己的臂弯之中。

 

 

 

13

 

因为杀人而被杀,因为被杀而杀人。

 

这是永无止境的循环连锁,发动战争,挥动武器是如此轻而易举,一切如影随形。光鲜亮丽的荣耀背后,轻轻回响着逝者至亲不为人知的悲泣,消逝在在历史无停歇的脚步声里,再无声息。

 

昨日还在一起怀念故乡的战友,今日已经成了一具具冰冷的死尸。古隆达兹一战,联军折损超过三成,大修道院内骤显空旷,伤兵的呻吟和逝者亲属的哭嚎时时响起。伏拉鲁力达乌斯家的士兵们眼中饱含泪水,为他们敬爱领主的死而悲泣。

 

女神在上,这场该死的战争结束前,我们到底还要再失去多少人?

 

大司教代理贝雷丝带着圣歌队站在棺木之侧,澄澈空灵的圣歌陪伴着伏拉鲁力达乌斯公爵下葬。

 

曾经受过罗德利古庇护的孤儿们聚在周围,站在最前面的小女孩递给贝雷丝纯白的花束,女子接过,放在男子的胸前,他的表情那样安详。

 

贝雷丝下意识地向大厅的角落处看去。

 

帝弥托利站在阴影处,远离人群,神色涣散,在那里静静地注视着罗德利古的遗体,却不曾靠近。

 

直到哀悼的人群完全散去,他也没有离开。

 

伏拉鲁力达乌斯家剩下唯一的儿子没有来参加葬礼,一个人站在大修道院东南角的星之露台,仰头看着天空,行云流动。

 

战争时代,葬礼也只能一切从简。罗德利古和战士们已经在墓地安息,王子帝弥托利仍然没有露面,对此习以为常的人们也不多言。菲利克斯在第二天便走出房门,开始为后续的战争准备。身为伏拉鲁力达乌斯家唯一的继承人,人们看不出菲利克斯因父亲的死而有什么变化,只有脾气越来越差,好几次把被贝雷丝捡回来的贝尔娜缇塔吓得眼泪汪汪。很多人为菲利克斯的这幅态度不满,私下说着诸如不孝忘本之类的闲言碎语,看向年轻剑士的目光总是带着令人不适的异样。

 

“你们,适可而止,那家伙只是不表现出来而已。”

 

自罗德利古去世后,几乎寸步没有离开过菲利克斯的希尔凡和英格莉特,用阴冷的语气阻止人群继续嚼舌,待他们慌张离去后,希尔凡苦笑着摇头。英格莉特眼角有泪,喃喃自语。

 

“菲利克斯……他一直在悔恨,悔恨为什么没有早一些与罗德利古大人和解……悔恨为什么要执着于自己的那一点孤愤……雅妮特有听到他说过,‘这样我和那头山猪又有什么区别’……”

 

希尔凡伸出手揽住英格莉特的肩膀,叹息。

 

无论逝者如何不甘,无论生者如何悲叹,战争的车轮也不会因此停止。修道院二楼的会议室内,贝雷丝,吉尔伯特,西提司以及青狮的学生们商议着下一步的行动。

 

古隆达兹一役,王国军虽获得全胜,然而罗德利古之死实在是过于沉重,兵力与物资的消耗也逼近联军所能承受的极限,诸侯们的支援已然捉襟见肘。若要继续进攻帝国,似乎除了把防守修道院的士兵一并派往前线以外,已经别无他法。

 

一片愁云惨淡之中,杜笃听到略显迟疑的脚步声,抬头看去,不由瞪大了眼。

 

法嘉斯的王子站在会议室的入口处,微微低着头。

 

“……殿下!万万不可,前几天的伤还……”

 

少年的神色踌躇,已经没有半分戾气,一只手扶着墙壁,小心翼翼地开口。

 

“不必担心,比起那个,我想说几句话……可以吗?”

 

众人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一片愣怔,直到贝雷丝轻咳一声,向着帝弥托利点头。

 

犹豫片刻,帝弥托利走进房间,然后深深地低下头,向着大家鞠躬。

 

“我是……来向各位谢罪的,至今让各位配合我的任性,造成你们的困扰……真的很抱歉。不,我也知道这不是道歉就可以解决得了……”

 

学生们面面相觑,只有菲利克斯咬了咬牙,向前迈出一步,身旁的雅妮特猛地抓住他的胳膊。年轻的剑士试着让脸色平和下来,向着雅妮特点了点头,橘发少女才轻轻放开,仍显不安。

 

“……父亲大人的死,你打算怎么处理?”

 

没有丝毫的温情,菲利克斯的语气严厉,甚至带着几分敌意。帝弥托利虽然直起了身,但仍然低垂着视线,似乎没有脸面对自小以来的朋友。

 

“菲利克斯……我找不到话语来向你谢罪。”

 

眯起了眼,菲利克斯哑着声音。

 

“我从没想要过那种东西,我是要你用实际行动表示。”

 

“我明白。我再怎么道歉,逝去的生命也已经不可挽回。如同亡羊补牢一般,过错只能以正确的行为来弥补。所以,我……”

 

抬起脸,王子的神色已经不再带任何犹疑,语气坚定。

 

“我要夺回王都,去拯救过去被我舍弃而逃离的人民,我想做我认为正确的事,只有这样,才是我能做的赎罪。”

 

贝雷丝站在后面看着帝弥托利。

 

王子的目光平和,双眼深处却埋着深沉的哀痛。

 

那是永不愈合的伤疤,罗德利古因自己而牺牲的事实会永远烙印在少年的灵魂深处,并为之悔恨一生。

 

与之相对,帝弥托利此时的神色没有一丝一毫迷惘,目光坚毅。

 

那是为了自己的信念而决心迈向未来的人才会有的表情。

 

“……如果夺回王都,确实能够让战事朝有利方向进展,对于常年侍奉的臣下而言,您的选择真的很令人欣慰。但若是前往王都,便会远离皇帝的首级,这样好吗?您对皇帝……”

 

吉尔伯特试探性询问帝弥托利,法嘉斯王子毫不犹豫地颔首。

 

“深恶痛绝。发动战争,造成惨剧的那个人,就算死了我也绝不会原谅。不过,我的命是属于我的,是为了我的信念而存在的,并非为了他人。我已经不会再被死者的声音束缚了,因为我有我的使命……不,因为,我有即使赌上性命,也想完成的事。”

 

吉尔伯特庄重颔首,回过头看着众人。

 

“……有人有异议吗?”

 

“也对,即使是我等,也不可鲁莽地向帝国挑起战事,白白送死。”

 

“嗯,虽然很担心蕾娅大人,但是既然殿下这么决定,我就遵从。”

 

“我会遵循殿下的意志,无论殿下到何方,我都会同行。”

 

“我……要向殿下献上我的剑,因为那是我的责任。”

 

“嗯,我也赞成!果然不能放着王都的人们不管呢。”

 

带着欣喜与激动,在场所有人都向帝弥托利表达了追随的意志。站在贝雷丝身边的亚修开心地低声说着“殿下终于变回了以前的殿下”。

 

女子却摇了摇头,目光轻柔。

 

他一直是那个帝弥,从来都没有变过。

 

会为别人的不幸哀叹,会为逝者的愿望奋战,会把他人的苦痛放在心上的,那个温柔的帝弥。

 

盯着帝弥托利半晌,菲利克斯叹了口气。

 

“……没办法了,我就连同父亲大人的份,助你一臂之力吧。”

 

然后抬起脸,锐利的眼神直视着帝弥托利。

 

“相对的,绝对要赢,你明白吧……帝弥托利。”

 

“……当然,我向父亲的枪起誓!”

 

“菲利克斯,殿下……”

 

“唉,你们两个家伙真的是……”

 

英格莉特含泪微笑,希尔凡耸肩说着抱怨的话,嘴角却控制不住地上扬。雅妮特走到菲利克斯身边,拉起他的手粲然一笑,剑士怔了一秒,撇开了脸,却没有松开少女拉着他的手。

 

“那,就这么决定。接下来,重新开始军事会议吧。下个目的地是王都菲尔蒂亚,绝对要为法嘉斯带来胜利!”

 

自始至终,贝雷丝只是在一旁静静守望,仅仅是在一切结束的时候,对帝弥托利探过来的目光点头以示回应。

 

战争再一次进入转折。

 

于古隆达兹会战取得斐然战果的联军,并没有乘胜追击攻进帝国本土。聚集在法嘉斯王子与大司教代理的旗帜下,王国军与骑士团挥师向北,于王国境内不断接收聚拢而来的援军,在人民的夹道欢迎和热泪欢呼之中,青狮战旗再一次猎猎舞动于法嘉斯神圣王国的长空。

 

这一千多个日夜,为了走到这一步,实在是太久。

 

王都之前,帝弥托利睁开眼,贝雷丝与吉尔伯特站立他的两侧,他转过身,面对着一直浴血追随自己的将士,阿莱德巴尔直指苍穹。

 

“全军听令!这场战斗,是为了夺回被帝国夺走的和平以及一切!我要下的命令只有两个,活下去,还有,遵从自己的心!王都的门已经敞开了!跟着我,夺回我等的故乡!”

 

帝弥托利洪亮的号令传遍军中的每一处角落。

 

高举手中的武器,战士们的欢呼与战吼响彻云天。

 

菲尔蒂亚的人民响应帝弥托利的归来,于市区发起暴动。王国军气势如虹,击溃各个区域的敌军,很快打通了前往王城的道路,于王城脚下和叛臣柯尔奈莉亚率领由帝国士兵组成的公国军进行决战。

 

战局胶着,被柯尔奈莉亚称为泰塔尼斯的巨型兵器左右着局面。人类会被巨大的物体吸引,并受到心理层面的冲击,王国骑兵队的几次冲锋都因泰塔尼亚的阻挡而损失惨重无功而返,奇妙的柱形装置不断修复巨型兵器受损的部位,若非士气极度高昂,进攻部队或许会因为争相逃亡互相踩踏而溃败。

 

贝雷丝冷静快速环视战场,拔出天帝之剑,唤过亚修,西提司与梅尔塞德斯,简单的布置之后,与帝弥托利相互颔首。

 

与五年前第一次面对魔兽之时不同,贝雷丝与帝弥托利并肩杀进了战场,向着最前方的一架泰坦尼亚冲锋。法嘉斯的王子仅凭一人便抵挡住兵器足以击溃城墙的重击,大司教代理趁机绕到后方,一个滑步进入死角,对准腿部的关节部位猛砍。在天帝之剑锐利的剑锋面前,泰坦尼亚坚不可摧的装甲也脆弱如纸,被摧毁后失去平衡轰然倒地。甚至装置都来不及进行修复,帝弥托利便一声怒吼,阿莱德巴尔光芒大盛雷霆般斩下,将泰坦尼亚整个躯体一分为二。

 

看到这一幕,高台之上的柯尔奈莉亚愕然瞪圆了眼,联军的战士们则在高声欢呼后纷纷仿效,泰坦尼亚竟然一架接一架得被压制。箭矢如雨,让所有原本负责防守装置的公国士兵脱不开身,西提司和梅尔塞德斯趁机各自带着飞行与魔法部队扑向所有的圆柱。装置接连被摧毁,泰坦尼亚一架又一架被击倒在地扬起漫天尘土,化作废铜烂铁散落在战场的各个角落。

 

号角重新响起,法嘉斯引以为傲的精锐骑兵再度发起冲锋,帝弥托利与贝雷丝领兵分别击溃公国军的左翼与右翼,柯尔奈莉亚的烈焰魔道在半空被天帝之剑一分为二,阿莱德巴尔贯穿叛臣的心脏。

 

眼见首领阵亡,原本就不是王国子民的公国军失去了战意,一个接一个地放下武器投降。

 

王城之中血迹斑斑,虚伪的公国旗帜被帝弥托利一枪斩断,青色雄狮的王旗再一次于王都的长空中飘扬。

 

安排好了救助市民,清理战场等诸项繁杂细务,帝弥托利,贝雷丝,吉尔伯特和杜笃站在高台之上,商议着王都光复后的下一步行动。

 

“……而且,现在已经打倒柯尔奈莉亚了,只要严厉追究与她有牵连的贵族,或许能捕捉到达斯卡一事的线索,这么一来……总有一天,达斯卡人民的冤罪也……”

 

“殿下……是的,那一天,在达斯卡殒命的同胞们,肯定都会很欣慰吧。万分感激,有您这样的主君,是我的骄傲。”

 

杜笃将手放在胸前,向着帝弥托利深深鞠躬,王子苦笑着摇了摇头,昂首望着祖国的战旗迎风狂舞。

 

吉尔伯特向前迈出一步,对着帝弥托利行臣子之礼。

 

“接下来,殿下,您还有应当完成的职责。请上前吧,所有人民都翘首以盼您的归来。”

 

“要我上前……不行,我没有脸见他们。”

 

帝弥托利一怔,下意识地想往后退,胳膊却被一只纤细的手死死抓住。

 

“不可以逃。”

 

贝雷丝抓着帝弥托利不松手,就如同回到了五年前的士官学院,她看着王子的眼神带着属于老师的责备与督促。

 

“老师……”

 

被那样的目光看着,帝弥托利眼睑低垂,片刻后仰起头,颔首。

 

“嗯,说得对,因为我是这个国家的……是他们的王。”

 

贝雷丝知道帝弥托利的心正因为接下来要面对的事情而感到忐忑不安,她轻轻捏了捏少年的手腕,给他无声的支持。

 

身后跟着贝雷丝与吉尔伯特,帝弥托利缓步走到王城的城楼之上,眼前便是菲尔蒂亚最宽阔的王家广场。

 

一日激战,夕阳西斜,余晖为整个王都镀上一层淡淡的金光。

 

“这是……怎么回事?”

 

望着眼前的这一幕,帝弥托利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数千,不,是数万的民众聚集在广场之中,人海一眼望不到边际。贵族,平民,老人,小孩,商人,农民,法嘉斯神圣王国的子民们齐聚在王城,人们的眼中满是泪水,口中高呼着帝弥托利的名字。

 

“如您所见,这些都是因您的归来而感到欢欣的民众。”

 

吉尔伯特回应帝弥托利,欣慰之情难以掩饰。

 

“……哪怕我曾逃出这个国家,对他们弃而不顾?”

 

“即使那是事实……您眼前的这幅光景也并非虚情假意。这个国家渴求着王者,渴求着将人民从常年的压迫下解放的英雄。”

 

“你就是他们的王,是他们的英雄。帝弥,挺起胸来,你有资格接受他们的敬仰。”

 

贝雷丝同样目光炯炯地看着城下的人海,一字一句传入帝弥托利耳中。

 

“如同贝雷丝大人所说……您……能够回来,真是太好了,殿下。”

 

老骑士的声音骤然苍老,声音哽咽。

 

“我能……留在这个国家吗?人民会认同我是这个国家的王吗?认同像我这样沾满鲜血的人……”

 

帝弥托利的双手不住发颤,怔怔地望着万千子民。欢呼声在他耳畔不绝,向他伸出的千万双手,那并非噩梦中烧焦腐烂的手,而是属于他的王国,属于他的子民的手。

 

视线模糊,热泪不知不觉覆盖面容。

 

“别哭成那样。”

 

被贝雷丝面无表情地点出,帝弥托利顿觉面颊发烫,慌忙抹了把脸。

 

“……不用特意说出来!”

 

女神情依旧肃穆,走到帝弥托利的身边,轻轻拍着王子的肩。

 

“去吧,帝弥,他们在等你。”

 

她看着帝弥托利的眼神带着骄傲,嘴角浅淡的弧度映着夕阳。

 

看着老师的脸,少年沉默片刻,将泪水擦干,向着前方走出一步。

 

“啊……是这样啊……我终于回来了……”

 

法嘉斯的王子帝弥托利轻声呢喃,向着民众挥手。

 

人群彻底沸腾起来,他们高呼着王的名字,余音不绝。

 

“回到我所怀念的……深爱的故乡……”

 

芙朵拉历1185年,竖琴节。

 

法嘉斯王都菲尔蒂亚光复。

 

位于芙朵拉大地北方的法嘉斯,自古以来便以寒冷闻名。资源的缺乏和严酷的气候让王国常年处于艰苦的环境之中,却也磨练了人民的身体与意志。父亲杰拉尔特亦是王国出身,离开教会之后便带着自己四处流浪,若一定要谈及故乡,那么这法嘉斯王国能否算是自己的故乡?

 

站在王城的城楼之上,眺望着远处华灯初上,贝雷丝正这么想。

 

“虽然已经是春天了,但菲尔蒂亚的夜晚还是很冷呢。”

 

帝弥托利来到贝雷丝身边,与她并肩而立。

 

“城里的宴会正热闹呢,老师已经腻了吗?”

 

少年侧过头,带着柔和的表情注视自己的老师。

 

“嗯,总觉得有些累。”

 

“哈哈……我记得,五年前举办舞会时,你也是这个样子啊。”

 

贝雷丝轻轻笑了笑。

 

“你不也是吗?”

 

“与其说我腻了,倒不如说待在人群中会让我很难受……”

 

这样一个热闹非凡,家家灯火的夜晚,惟有夜风仍带着刺骨的寒意,似乎在告诫战争尚未平息。

 

沉默良久,帝弥托利缓缓开口。

 

“……我去祭奠他们了,因为我有很长一段时间,连花都没有供奉。我一直……很畏惧,无法前去。不过,我不能永远逃避他们。老师,你教导了我最重要的事物。”

 

王子看着贝雷丝的目光那样专注,女子却微微偏了偏头。

 

“……学识?还是剑术?”

 

“那些当然也很重要……是比那些更重要的事物。”

 

虽然并非是第一次见识老师偶尔的脱线,帝弥托利仍觉啼笑皆非,感觉自己在脑海中演习过无数次的台词都没了意义,思忖片刻,少年抬头看向星空。

 

“该怎么说好呢,应该可以说是生活方式吗。如果那一天没有和老师重逢,我肯定已经凄惨地死在战场上了。想必会杀死许多敌人,牺牲伙伴,最后一无所有地死去吧……而现在,我得以这样回到我应该归属的地方。当感谢之情溢于言表的时候,该说什么才好呢……”

 

少年的视线转回贝雷丝的身上。

 

月色稀疏落下,白银色的光辉悄然笼罩天地间的一切,少年的眸子清冽,其间映出女子的身影,与星光辉映。

 

语气是无以复加的认真,帝弥托利看着贝雷丝。

 

“你把我从黑暗中拯救出来……引领我至此。谢谢你,老师。”

 

“帝弥。”

 

没有对帝弥托利的话语作出回应,贝雷丝静静地开口。

 

“夺回故乡的如今,你还听得到那些声音吗?”

 

问题突兀,女子的眼神却很认真。帝弥托利有种今天最初的目标已经无法达成的预感,在内心叹息着放弃,转而回答贝雷丝的问题。

 

“是的,那些声音从来没有停息过。而且在走向今天的路上,我用这双手杀了许多人,无论对方是大人还是孩子,贵族或是平民……总有一天,或许就是在战争结束的时候,我一定会遭受报应……”

 

伸出纤细的手指拢起被夜风吹散的莹绿色发丝,女子目光依旧沉静,似乎在看着远方,片刻后阖上眼摇摇头,看向帝弥托利。

 

“帝弥,你现在是这个国家的王,这个国家需要你的信念。”

 

“……嗯,你说得对。现在的我们还有必须要做的事。”

 

仅仅是得到只言片语便足以抚平内心,少年犹豫片刻,低下头,声音变得有些躲闪。

 

“老师……其实,在战争结束后,我……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对你说。”

 

“嗯……?”

 

帝弥托利的语气飘忽,视线游离,听起来有些莫名其妙,贝雷丝微微蹙起眉,下一秒少年的语气却突然明快起来,似乎想要阻止老师追问般转移了话题。

 

“好了!也只有今晚能沉浸在胜利中了。今后必须针对与帝国间的战争进行准备,将曾被公国军夺走的王家骑士团编入现在的士兵,重整军队,借用诸侯的力量扫荡国内的帝国势力,将各地的兵力汇集在王权之下,还得向商人接取战事资金……对了,还得尽早提出征收物资的要求……”

 

“……帝弥加油。”

 

歪着脑袋看星星,贝雷丝的语气事不关己。

 

“这些工作只靠我可完成不了哦,老师多少也帮些忙吧。”

 

帝弥托利颇显无奈,女子的目光仍然停留在夜空,嘴角却弯起淡淡的弧线。

 

就这样享受这战争间隙片刻的安宁,接着短暂的几句交谈,有士兵匆匆赶来。

 

“殿下!原来您在这里!”

 

“抱歉,让你费心找我了。有什么事?”

 

年轻的士兵显得有些慌张,似乎是受吉尔伯特的命令。

 

“方才,雷斯塔诸侯同盟派使者送来急报,请您尽速返回王城。”

 

帝弥托利皱起眉头。

 

“从同盟来送急报的使者?库罗德那小子,到底有什么事……”

 

与同盟上一次接触还是在古隆达兹平原,而且战斗才刚刚结束,如何同盟的信使就到了王城?

 

沉吟片刻,帝弥托利向着士兵点头。

 

“知道了,我立刻过去。”

 

“是!”

 

士兵行礼跑开,帝弥托利转过身。

 

“老师,麻烦你也……老师?”

 

贝雷丝的样子有些古怪。

 

并非是单纯地把手搭在上面,女子此刻明显是在扶着城墙,那样子仿佛是在依靠这个动作支撑身体。嘴唇紧抿,眼睛隐藏在刘海之下,无法看清老师的表情。

 

“老师……?你,你没事吧?”

 

心里泛起不安,帝弥托利正要把手伸过去,却见贝雷丝突然恢复了常态。

 

“没关系,你先过去,我很快就到。”

 

“可是……”

 

猝不及防,额头传来熟悉的温度。

 

是女子轻轻踮了脚尖。

 

阔别五年,纤细的手指点在少年的额边。

 

“听我的话,帝弥。”

 

语气轻柔而不容置疑,女子清亮的眸子对着帝弥托利。

 

一时间无数回忆在脑海中重现,帝弥托利怔怔地站在原地。

 

如水夜色将二人揽入,一地明亮月华。

 

“……拿你没办法,那老师,请一定要尽快过来。”

 

“嗯。”

 

心情雀跃,帝弥托利尽力掩饰着不想暴露出来,快步走下了城墙。

 

看着少年远去的背影,女子似乎是想要做出一个微笑,却一个趔趄跪倒在地上。

 

“咳,咳咳……”

 

剧痛稍减,仍觉头晕目眩,贝雷丝将脸从手帕上抬起。

 

洁白之上一抹猩红。

 

女子勉力笑笑,阖上双眼,紧紧地将手帕攥在手心。

 

——拜托了

 

——虽然一直依赖你很过意不去,但只差一步而已

 

——距离那个可以温柔待他的世界只差一步而已

 

——只要再撑一阵子就好

 

——再帮我一次吧,苏蒂斯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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